明朝万历十八年,浙江湖州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江南大疫”。这场疫病就像一头凶猛的野兽,仅仅到了四月份,便迅速肆虐至周边好几个府县。紧接着,整个江淮地区都被笼罩在疫病的阴霾之下,百姓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痛苦之中。
在太湖县,有一处洪运集市,位置得天独厚,紧挨着水网和官道。平日里,这里热闹非凡,南来北往的客商、挑着担子的小贩、闲逛的百姓穿梭其中,叫卖声、谈笑声此起彼伏。集市里有个叫赵兴的杂货贩子,为人机灵,脑瓜转得特别快,是个十足的生意精。他的杂货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从日常家用的锅碗瓢盆,到小巧精致的针线布料,应有尽有。凭借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热情周到的服务,赵兴的生意一直红红火火,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然而,这场可怕的大疫如同一颗巨石,打破了原本平静的生活。原本热闹的集市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人们都紧闭家门,不敢轻易外出,生怕被疫病感染。赵兴的生意也遭受了重创,摊位前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天下来也没几个顾客。他每日望着空荡荡的集市,满心忧愁,长吁短叹。
与赵兴的生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集市上的药铺。疫病横行,患病的百姓越来越多,药铺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求医问药的人如潮水般涌来,把药铺围得水泄不通,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赵兴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满是羡慕与嫉妒。就这样过了几天,赵兴发现,老百姓们来药铺无非两件事,要么是看病抓药,要么是买药预防。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说黄连对抵御瘟疫有神奇功效,一时间,黄连成了抢手货。百姓们都害怕染上这要命的瘟疫,纷纷扎堆堵在药铺门前,吵着嚷着要买黄连,药铺里的黄连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有价无市。
赵兴看在眼里,脑子飞速运转,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升起……没错,他盯上了这稀缺的黄莲。赵兴心想,自己这些年做杂货生意,也积攒了一些家底,但谁会嫌钱少呢?这可是个难得的发财机会,一定不能错过。于是,他一咬牙,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外地收购黄连。一路上,道路崎岖难行,还时常遇到因疫情封锁的关卡,赵兴费尽周折,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收购到了满满几车黄连。
等赵兴带着黄连回到太湖县,已经是一年之后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官府应对瘟疫的速度远超以往,采取了一系列有效的措施,疫情迅速得到了控制。如今,整个太湖县基本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百姓们的生活也逐渐回到正轨。药铺里,再也看不到抢购黄连的百姓,曾经的热闹场景早已消失不见。
这对赵兴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望着堆积如山的黄连,他愁得茶饭不思,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现在瘟疫已经过去了,患病的老百姓也都康复了,可他花费巨资收购来的黄连该如何处理呢?如果按照现在的行情卖出去,肯定要亏得血本无归;但如果不卖,这些黄莲就只能砸在自己手里,多年的积蓄可就打了水漂,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赵兴整日唉声叹气,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但他毕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和见识。很快,他就想出了一条自以为绝妙的“妙计”。
第二天一大早,赵兴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铺,将一袋黄莲放在柜台最不起眼的角落,还用一块旧布随意地遮盖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被粗心的客人落下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店里来了一个脖子上有道明显伤疤的客人,大家都叫他“疤脖子”。疤脖子在店里东瞅瞅西看看,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袋黄莲上,心中一阵窃喜。他见四下无人,便鬼鬼祟祟地靠近柜台,以极快的速度将黄莲塞进了自己怀里。
赵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就像一只潜伏的猎豹,等待着最佳时机。等疤脖子刚踏出店门,他立刻扯着嗓子大喊一声:“站住!” 随后一个箭步冲过去,死死抓住疤脖子的手腕,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兄弟,你这可太不地道了吧!”
疤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浑身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他很快强装镇定,满脸疑惑地说道:“你说什么呢?快松开手,我忙着赶路呢!”
赵兴板着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黄连。”
疤脖子一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赶忙凑上前,赔着笑脸,拍了拍赵兴的肩膀说:“大哥,好眼力!既然被你发现了,咱也别兜圈子,见者有份,这黄连咱俩五五平分,怎么样?”
赵兴一听,气得直翻白眼,撇了撇嘴说:“谁跟你平分?看清楚了,这是我拿来卖的货,上面明明白白标着价码呢!”
疤脖子自然不信,他掏出怀里的黄连袋子,仔细一看,顿时傻眼了。只见袋口用浓墨写着一行小字:极品黄连一袋,两千文整。
两千文!这可比正常价格高出了好几倍。疤脖子顿时火冒三丈,叫嚷道:“你这不是抢钱吗?这价也太离谱了!还有,你干嘛把黄连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分明就是故意设套坑人!”
赵兴得意洋洋,双手抱在胸前,解释道:“这叫‘义卖’,懂不懂?我这黄连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和普通黄连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再说了,我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卖就怎么卖,想放哪儿就放哪儿。你要是不想付钱,也行,咱一起去官府,找县太爷评评理!”
疤脖子一听要去官府,顿时蔫了下来。他自知理亏,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两千文钱,狠狠瞪了赵兴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此后,赵兴靠着这一招“义卖”,短短几天就把第一批存货卖出去了大半。他心里乐开了花,每天数着银子,别提多得意了。那些被坑的客人,也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贪图小便宜呢。
这天,集市上来了一个镶着大金牙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赵兴的店铺。他穿着一身华丽的绸缎衣裳,手上戴着硕大的玉扳指,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大金牙先是在店里装模作样地挑选货物,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柜台角落的那袋“义卖”黄连。趁赵兴转身整理货物的间隙,他眼疾手快,一把将黄连塞进自己宽大的衣袍里。
赵兴暗自冷笑,继续佯装不知。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猛地转过身,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挡住大金牙的去路。
大金牙先是一怔,随即故作镇定,不耐烦地说道:“你干什么?好狗不挡道,别耽误我时间!”
赵兴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你还没付钱呢!想白拿我的黄连,没门!”
大金牙却一脸无辜,冷冷地回道:“你怕是穷疯了吧?我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说着,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伸进衣袍,掏出一个袋子,一把塞到赵兴怀里。
赵兴下意识地接住袋子,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袋子里装的哪里是什么黄连,分明是满满一袋十大功劳,也就是刺黄芩。这十大功劳与黄连外形有些相似,但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明显区别。赵兴哪里肯罢休,他明明亲眼看见大金牙偷走了黄连,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眼见讲道理行不通,赵兴决定来硬的。他不管不顾地伸手就要去搜大金牙的身,嘴里还叫嚷着:“我亲眼看见你拿了我的黄连,今天你不把黄连交出来,这事没完!”
大金牙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威胁道:“你可想清楚了,要是搜不出来,我跟你没完!”
赵兴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都没想就回道:“搜不出来,随你处置!”
于是,赵兴不顾大金牙的阻拦,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甚至连他停在门口的那辆破旧马车也没放过,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可奇怪的是,别说黄连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赵兴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不,自己看得真真切切,绝不可能有错。可现在拿不出证据,也只能干着急。
无奈之下,赵兴只好满脸赔笑,向大金牙赔礼道歉。为了息事宁人,他还拿出了一大笔钱,才把这件事了结。
大金牙临走之际,无不得意地哼着小调,挑衅地白了赵兴一眼,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以后做事可长点心吧!”
赵兴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他一连琢磨了好几天,死活想不明白这大金牙的把戏,最后只好认栽。直到有一天,赵兴瞧见那大金牙赶着马车给对面药铺送货,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小子做的是药材生意啊!难怪自己愣是找不到那袋黄莲,原来是被他掉包了,还利用自己的贪心反将了一军。
赵兴追悔莫及,懊恼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他终于明白,做人不能太贪心,更不能昧着良心做生意。从那以后,赵兴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本本分分地做起了杂货生意,再也不敢动那些歪脑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