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的那一声轻微的“哐当”声。
虽然细弱，但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绾被绝望笼罩的世界。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
黑暗中，她几乎是本能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尽管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那一点微弱的响动，好像是石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本来已经绝望的她，这时又燃起了希望。
心绪激动万分。
是萍儿吗？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心神。
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像电流那样窜过四肢百骸。
让她几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刚才的崩溃和自责。
沈绾刚才黯淡的眼眸里，此刻终于是恢复了一些神采。
她在心里半祈祷半肯定念叨道。
“是萍儿！一定是萍儿！她还活着！她就在附近！”
沈绾的嘴唇颤抖着张开，那个让她满怀愧疚和歉意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萍儿……”
但沈绾的声音到了嘴边，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方才燃起的希望，终究还是被随后涌上的更深沉的恐惧与愧疚迅速扑灭了。
理智告诉她，她不能上前。
沈绾脸上的狂喜也瞬间凝固了，然后像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痛苦的神情。
是的，她又想起了前世今生的种种。
当年襁褓中的萍儿，张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自己，还朝着自己伸出了小手。
萍儿饿得哇哇大哭时，那满含泪水的可怜眼神。
可是自己呢？
全都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沈绾不禁苦笑，一想起了自己上一世犯下的种种罪孽。
沈绾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自己有什么资格上前去？”
她不禁喃喃道。
是啊，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害萍儿和夫君的事情，萍儿怎么可能轻易原谅自己？
或者说萍儿就不会也不能原谅自己。
就算自己这一世舍命救了她，可那又如何？
更何况救自己的孩子，难道不是作为一个母亲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而且这难道就能抵消前世那深入骨髓的伤害吗？
沈绾微微摇头，轻轻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下。
不能的。
沈绾比谁都清楚。
而且如果现在喊出声，如果真的是萍儿……她该如何面对？
萍儿又该如何自处？
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更加痛苦？会不会觉得自己又在逼迫她？
自己已经毁了她们母女的情分，难道还要再一次一次让萍儿承受煎熬吗？
不，不可以。
沈绾用力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
她不能再伤害萍儿了，一点点都不可以。
她答应过，要躲在暗处默默守护她，直到她愿意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如果萍儿不想见她，那她就不该出现。
可即便如此，她想上前的念头依旧没有完全消除。
哪怕……哪怕只是确认她是否安好，是否受伤。
这个念头让沈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想去看看她，确认她安然无恙的渴望，如同烈火那般灼烧着她那颗不知道破碎了多少次的心。
但都被那无尽的罪孽感和对女儿的愧疚，像沉重的枷锁那般，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始终无法迈开半步。
显然，这两难的境地，让她摇摆不定。
有几次，沈绾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但最终，她只是缓缓地、无力地垂下了头。
她怕再一次看到萍儿眼中对自己的冷漠和恐惧。
她更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萍儿，让她不开心。
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声源，成了此刻对她最残忍的折磨。
她只能死死地压抑着自己。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停顿了片刻，最终无声地收了回来，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哈哈哈，沈绾啊沈绾，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啊，你这毒妇，这下满意了？”
沈绾在心里疯狂自己我咒骂着，痛恨着。
是啊。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都是她作死的。
以至于现在连守护在萍儿的身边的资格，甚至连上前去确认是不是萍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她害怕再次伤害到萍儿。
她知道。
相较于身体上的伤痛，沈绾知道心上的伤更难愈合，甚至无法愈合，从而伤人是更痛更疼的。
“唉！”
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
沈绾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和痛苦吞噬，心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自我厌弃。
或许是由于方才没注意的缘故，沈绾此刻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快要脱力的前奏啊。
沈绾忽然身体一松，整个人倒了下去。
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血污和尘土。
沈绾蜷缩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挣扎而微微颤抖着。
沈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现在她不能倒下。
她不能把萍儿一个人扔在在这。
那骷髅王不知道何时追上来。
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地底下还有更恐怖的东西。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被允许做的，就是用耳朵去确认萍儿的存在，确认她的安危，而后便是恢复内力，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她闭上眼睛，摒弃了心中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听觉之中。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岩石缝隙的呜咽声，还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
不，还有……
她凝神细听，努力捕捉着那细微的动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随着心绪的逐渐平复，一股微弱的气流开始在她干涸的丹田内缓缓滋生。
之前因为力竭而几乎消失殆尽的内力，竟然在缓慢地重新凝聚。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久旱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甘霖。
那内力初始微弱，如同一缕细线，但很快，它就像遇到了某种催化剂，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壮大。
沈绾自己也感到了惊讶。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尤其是在内力修行方面，堪称妖孽。
换作旁人，内力枯竭到这种地步，轻则经脉受损，修为大跌，重则武功尽废，沦为废人。
即便有幸能够恢复，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珍贵的丹药辅助，绝不可能像她这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行恢复。
她的内力恢复方式也与众不同。
别人的内力恢复，像是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道，缓慢而迟滞。
而她的内力，却如同滚雪球一般，初始虽小，但随着每一次周天运转，都会吸附周围无形的天地灵气，以几何级数的速度膨胀、壮大。
仅仅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她便感觉丹田内充盈了不少，至少恢复了近一成的内力。
这股失而复得的力量，虽然不多，却像一股暖流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随着内力的流转，身体的掌控感重新回归，那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正在快速消退。
更让她惊喜的是，身上那些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在内力的滋养下，疼痛感减轻了许多，流血也渐渐止住。
皮肤下的肌肉组织仿佛被赋予了强大的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
一些较小的创口，甚至已经开始结痂、脱落，露出了新生的粉色肌肤，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这种强大的自愈能力，连沈绾自己都感到心惊。
若是齐夫人在此，定会骇然发现，沈绾此刻体内流转的内力，其性质与寻常武者的内劲截然不同。
带着一种古老而磅礴的气息，那气息，她曾在那个地方感受过相似的存在。
内力的恢复不仅带来了身体上的舒适，更重要的是，它极大地增强了沈绾的感知能力。
她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黑暗，捕捉到更远处、更细微的声音。
萍儿！
她感知到了萍儿的存在，甚至听到了萍儿的呼吸声。
萍儿就在那巨石后的石缝里，难怪自己刚才找不到，真是个调皮的萍儿。
随着内力的恢复，沈绾想起来了自己能看到萍儿看到的光景。
想到这。
沈绾再次闭上双眼，很快便进入了那个状态。
这次她不光看到了萍儿。
还听到了地底下传来的诡异的吼声。
.........
萍儿听着地底下，不断传来嘶吼声。
内心震颤不已。
她不知道底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竟然连追杀他们的那些骷髅都害怕，退了回去。
她检查了一下包袱里的“楚夫爵”。
还好还在！
萍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嘶！”
随后一声闷哼。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腿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还是骷髅人的生锈铁剑划伤的。
她听父亲说过，这种刀伤要及时处理，不然会死人的。
其实萍儿完全不用担心，因为“霜毒”被解药转化后，现在“霜毒”对于萍儿来说，就是天下最好的补药，而且由于萍儿体质特殊，这药力会持续很久。
所以萍儿此刻的身体几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健康得可怕，完全不用担心一个小小的“破伤风”。
但萍儿却上心了。
掏出了爹爹给她准备的小药包，开始给自己清理伤口。
远处昏迷初醒的沈绾，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处理着伤口。
那双洁白的小手，正在掏出一根洁白的牙签一样的东西，将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倒在那抹洁白上，然后涂抹到伤口上。
“哎呀！好疼！”萍儿疼得龇牙咧嘴。
是酒？
是酒！
一边的沈绾闻道了气味，立刻就分辨了出来。
是了，在战场上，军中的医官都会用烈酒给伤兵消毒。
想来这也是夫君教给萍儿的技能吧。
真好！
夫君真好，夫君会的东西可多了，也把萍儿教得很好。
只可惜这般好的夫君和这般乖巧懂事的女儿，被她给彻底错过了。
看着萍儿正在自顾自地给自己抹着药膏。
沈绾心里难过极了。
“萍儿，她还这么小，正是需要父亲和母亲疼的年纪。”
“可她却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
豆大的泪珠从沈绾的眼角滚落。
“沈绾，萍儿有你这样的娘亲，和一个没娘的孩子有啥区别？”
沈绾眼中噙满泪光，满脸宠溺和愧疚地看着萍儿。
“对不起，萍儿！都是娘不好，只是这次，娘可能要食言了！”
她感觉到了地底下东西的恐怖，远远超过骷髅王。
但无论如何，沈绾都会保护好萍儿，让她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
哪怕是让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咳咳咳！”
内力恢复了，但内伤却依旧在。
沈绾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咳嗽声，生怕萍儿听到。
她不想让萍儿看到她这样丑丑的样子，她也不想让萍儿为她这个所谓的“娘亲”担心了。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萍儿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继承了她父亲的善良。
真好！
没有继承自己的恶毒与算计，但继承了自己美貌。
只是，如此优秀的女儿，她沈绾这辈子怕是没法拥有了。
沈绾置身于黑暗之中，目光透过泪花晶莹，温柔地注视着萍儿。
倘若，是爬过去，那还是可以的。
但....算了吧！
萍儿，你勇敢地往前跑，不要回头。
娘，或许真的要食言了，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她能感知到，地底的那东西，正在逐渐爬上来，正在逐渐朝着她和萍儿靠近。
“咳咳咳！”
沈绾嘴角又溢出鲜血。
脸色愈发苍白了。
虽然她内力恢复速度异于常人，但人终究不是神仙。
如果眼下恢复个六七成功力的话。
沈绾觉得自己即使没有胜算，但也能和萍儿安然离开。
但现在内力才恢复一成多一点。
这一战，无法避免。
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了。
她又用余下的力气把自己往黑暗里挪了挪。
在挪动的过程中，难免会碰到贯穿她身体的刀剑，疼得她只得伸出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是的，她最怕疼了，她一个世家贵女，何曾受过这种痛。
或许有过吧，前世萍儿落水时，夫君被凌迟时，她被做成人彘时。
只可惜她当时都麻木了。
哀莫大于心死，刀斧加身而不觉痛。
只可惜，恩也好，怨也好。
一切都要结束了。
沈绾挣扎起身，拄着长刀，目光冷冽注视着前方。
无论是什么东西，想伤害自己女儿，除非从自己尸体上踏过去。
“萍儿，待会你就大胆的往前走吧！”
“娘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夫君，下辈子....算了，下辈子别遇到我这样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