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晟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抹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剑柄上:“那些伤,是我们自己弄的。”
慕熙雪微微停顿,像是在消化这句话。她目光移向云晟的手,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在回忆中挣扎:“自己?为什么?”
云晟沉默片刻,低声开口,像是强迫自己揭开伤口:“我们不敢睡觉,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只能互相折磨,靠痛楚提神。”
他抬起头,眉间隐约透着压抑的痛苦:“那些伤,就是这样来的。”
慕熙雪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回他微弓的肩膀上。她终于明白,在那些无光的地牢里,这些孩子靠着什么苟延残喘。压抑的沉痛堵住她的喉咙,却没让她开口安慰。因为她知道,任何安慰对这样的过往都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你们能撑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后来呢?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陆哲铭冷笑了一声,靠着树的肩膀动了动。他的声音像刀刃,锋利又冷硬:“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后来,是青陵城的城主跟傅侯做了笔交易,才把他们俩救了出来。”
慕熙雪转头看向陆哲铭,似乎想要确认他话里的真假:“交易?换什么?”
“不知道,”陆哲铭抬了抬眼,冷冷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交易。”
她的手紧了紧,掠过云晟的肩膀,语气更轻:“既然是青陵城主救了你们,为何你后来会到了黎正庭手下?”
云晟垂下眼,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亲王府了。”
慕熙雪沉默了一会,眉头微蹙:“那你们当初究竟为什么会被抓?”
陆哲铭站直了些,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还能为什么?傅侯想找儿子呗。伏水城那阵子,所有在街上流浪的孩子都被抓了。我们不过是那些‘不该存在’的小崽子之一。”
云晟垂着头,手松开了剑柄。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压抑着一种快要溢出的情绪。
慕熙雪的目光转向昏迷的傅侯。
沉默片刻后,她忽然笑了,笑意中带着冷意:“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我原以为他是因为神石才疯了,没想到十年前就已经丧心病狂。”
她侧过身,看向云晟:“云郎,他是你的仇人。你想亲自动手,还是我来代劳?”
云晟微微抬头,看着傅侯的脸,手指慢慢攥紧,声音低哑:“可他毕竟是岚哥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慕熙雪轻声笑了一下,眼里毫无温度:“可在傅越岚和我说的故事里,傅侯是他的杀母仇人,他对此人也是深恶痛绝。只不过——他选择了让傅侯生不如死罢了。”
话音落下,草丛间传来一声轻嗤,陆哲铭倚在树干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似笑非笑:“岚哥有岚哥的选择,我们却不一定能做同样的事。若是我或阿晟亲手杀了傅侯,日后还怎么面对他?”
云晟闻言,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绷起,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反驳。
慕熙雪静静看着他们,手微微搭在剑柄上,声音冷得像冰:“你们有这种困扰,我可没有。”
她轻轻一顿,抬手拔出长剑,寒光倏然闪过,如霜雪一般冷冽:“那就我来代劳。”
刹那间,空气似乎为之一滞。
她虽不喜杀生,但遇到该杀之人她也不会手软。
陆哲铭和云晟的目光都落在她拔剑的手上,目光各怀心思。
云晟刚张了张嘴,却又咽了下去,终究没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希望傅侯死?
怎么可能出言阻止她?
更何况,他刚刚在矿洞里,救过他一次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慕熙雪举剑的手突然顿了片刻,剑锋微微一偏,她回过头,目光落在陆哲铭身上:“忘忧公子,我最后问你一句,这个傅侯,可曾做过什么利民利天下的事?”
陆哲铭愣了愣,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稍作停顿后,轻轻吐出四个字:“功不抵过。”
“好。”慕熙雪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手将长剑指向傅侯,剑锋稳如山岳,语调如霜雪:“既然如此,他活着,也只是浪费空气。”
剑光破空,锐利的寒芒从夜色中划过,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干脆利落地刺入傅侯的胸膛。
云晟一瞬间绷紧了身体。那一剑,像是刺穿了他的仇恨,却也在他的内心深处撕开了某种不愿面对的裂口。
傅侯的身体微微一震,昏迷中连一声呻吟都未发出,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慕熙雪缓缓抽出长剑,随手一甩,血珠被甩落在草叶间。她动作自若,没有半分迟疑,仿佛那一剑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死得毫无痛苦,算是便宜他了。”慕熙雪淡淡地擦干长剑,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又补了一句,“或许……让他疯疯癫癫地活着,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陆哲铭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一丝冷意,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想不到慕姑娘年纪轻轻,杀起人来可真是干净利落,心都不带颤一下的。”
慕熙雪听到这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答:“心颤什么?他又不是无辜之人。”
她顿了顿,收剑入鞘,轻轻一笑:“至于你说的‘年纪轻轻’,忘忧公子,莫非你真以为我比你们小?”
陆哲铭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怎么?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的年纪,可比你们大了好几倍。”慕熙雪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真假,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慕姑娘好大的口气。”陆哲铭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他抬眼看了看云晟,像是有意观察他的反应。
云晟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仍然紧攥着拳头。他的目光低垂,注视着傅侯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他不是第一次见慕熙雪杀人,但这一次,他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凉意,那种寒冷像无声的潮水,悄悄吞噬了他的思绪。
“好了。”慕熙雪低头看了看傅侯的尸体,又扫了一眼云晟和陆哲铭,略微沉吟,“现在怎么办?他的尸体是直接烧了,把骨灰带回去给傅越岚,还是就地掩埋?”
陆哲铭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眼傅侯的尸体,冷笑道:“这个问题,岚哥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怎么处理,应该让岚哥决定。”
慕熙雪扬眉看向他,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惜傅越岚现在不在这里,你是打算把这具尸体留在这儿,等他过来作决定?”
陆哲铭耸了耸肩:“反正我不会碰的,我可不想脏了手。”
说着,他后退了一步,故意与尸体保持了一些距离。
云晟没有说话,目光依旧落在傅侯的尸体上,手指攥紧又松开,最终低声道:“或许直接掩埋比较好。”
慕熙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眉间掠过一丝不耐:“掩埋在这里,不知道会被什么东西挖出来。带回去更妥当。”
她话音刚落,手指已经伸向了腰间的短剑。
陆哲铭眉头微皱,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慕姑娘,你要用这把剑做什么?不是要用它砍尸体吧?”
慕熙雪扬了扬下巴,手指抚过短剑的剑鞘,动作一气呵成:“你们就看着吧。”
话音刚落,短剑剑鞘上泛起一道幽蓝的微光,像是某种古老的纹路被点亮。随着光芒笼罩,傅侯的尸体在微光中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道虚影,被短剑尽数吸入。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草地上原本沉重的尸体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陆哲铭瞪大了眼,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瞥了眼空荡荡的草地,又看了看慕熙雪手中的短剑,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震惊:“这是什么东西?”
云晟也愣住了,虽早已习惯慕熙雪那短剑可容纳万物,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把尸体也收进去。
慕熙雪轻轻拍了拍剑鞘,语气淡然:“这是某个高人送我的容器,别大惊小怪。”
“容器?”陆哲铭挑眉盯着她。
“简单点说,”慕熙雪将短剑重新系回腰间,“它能装东西,就像你们的行囊一样,只是更方便罢了。”
陆哲铭听完这解释,沉默了几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把尸体……装进了剑里?这算方便?”
“是啊,至少不用费力挖坑或烧火了。”慕熙雪拍了拍剑鞘,眉头微微一皱,像是在嫌弃:“不过,他确实弄脏了我的东西,回头得好好清理。”
“行了,尸体已经处理好了,赶紧上路吧。”慕熙雪回头催促,抬手指向远处的树林,“赶在天亮前回到新据点,别耽搁了。”
陆哲铭叹了口气,耸耸肩,像是默认了慕熙雪的效率。他抬脚跟上,目光却始终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腰间的短剑。
云晟慢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脚下空空如也的草地,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上了二人。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草叶轻颤,遮掩了三人之间的短暂沉寂。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而草地上,只留下一片静默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