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王琼疾走两步追上江彬。
江彬顿了下,放慢脚步,等王琼跟上来。
两人是先帝朱厚照宠爱的旧臣,关系一向很睦。
江彬是先帝朱厚照的贴身近侍,王琼后来能得朱厚照重用,有很多江彬的牵线。
先前杨廷和把持朝堂,王琼被架.空,他明白自己跟杨廷和、彭泽他们的矛盾,纵然他也算是硬骨头,但也知道没有先帝保护,新皇是杨廷和他们推举上的,他们定然是股肱之臣,新皇一上任,自己的下场绝对是可怕的。
就在他绝望之际,没想到江彬将人护送着新皇进京了,原本他以为江彬也是被逼无奈,强硬靠拢寻找出路,内心还焦躁骂江彬傻,人家新皇是杨廷和他们扶持上的,他一先皇老臣,且早已跟杨廷和他们结下深仇,那些人基本把他看作刘瑾一般的存在。
王琼虽然知道自己面临的境况凶险,但以自己的出身和这些年打下的根基,他知道纵然是新皇上任自己被杨廷和他们泼脏水,他的身份最惨也不过是被发配流放。
江彬则是不一样的,那些人只当他是朱厚照的打手,跟刘瑾没有任何区别,在他们眼里江彬就是狗腿子,跟自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自然是既恨又看不上,对于这些人,那些人下手绝对是狠的,当初活剐刘瑾的场面,王琼可是知道的……
王琼很是担心江彬,在家里没少骂江彬是个犟驴!
如果他站在江彬的位置,早已跑到边疆逃命了!他想给江彬些建议,只是他当时的身份还有早就被杨廷和他们监督,只能低调行事。
没想到江彬顺利入住豹坊不说,还主动偷偷让人联系了他,且这江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混成了新皇的人,联系他竟然是让他配合一起搬到杨廷和。
能搬到杨廷和,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王琼喜欢做呢!当即答应,并且在做事的时候不遗余力!
因为新皇上位后,各种事情纷杂需要他们来做,江彬和王琼除了重要的事情找人传信,很少有机会见面。
且江彬自从新皇上位后跟以前的高调完全不同,只闷头低调做事,而王琼在搬到杨廷和、帮新皇做各种事情后,如今则忙于帮新皇整治归纳了解户部钱银收支问题。
王琼曾做过户部左侍郎,正德八年,还胜任了户部尚书。
王琼很擅于查对,计算能力更是一绝。他在为郎官时就把过去的文牍、规则抄了下来,全面掌握了户部钱财收支、亏盈的情况。
等做了户部尚书,更加熟悉了国.家的财政计算。边境有将领来请拨发粮草,他屈指计算一下某仓库、某草场有多少粮草,各郡每年运送多少,边防士卒每年秋收粮草多少,算出的结果基本上不差毫厘。
在王琼做户部尚书期间,边关将领从来不敢再拨粮拨银上面弄虚作假。
纵然杨廷和能人很是痛恨王琼,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但在做事能力上,也不得不佩服王琼。
“德华兄,你慢点!”
江彬叮嘱王琼。
王琼如今已经到花甲年纪,但因为喜欢练武,早些年更有带兵打仗的经历,身体倍棒,精气神状态看着跟十四五六一般。
不过他步子太急,他们走的这边路面不稳,江彬担心他出状况,不免会叮嘱上两句。
王琼,字德华。
秦邵接见王琼的时候,为表示亲切之意,问了王琼的字。
这年代称呼对方的字,就跟叫小名一样,比较亲切,关系也更容易进上一层。
“臣,字德华!”
张左正为两人倒上茶水,秦邵刚呷了一口,听到那两字,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陛下!”
“陛下?”
一声是张左的,担心皇上呛着了,匆忙上前帮忙擦拭整理。
一声是王琼的,自然是疑惑,不明白自己说了字竟然让陛下呛到,有些坐立难安。
秦邵不是故意呛水的,只是水刚到喉咙眼处,又听到他的字儿,想起了那位他前世出名的常青树明星,一激动就呛了。
主要是这德华跟那德花相差有些太大!
前世那位明星标准的帅哥、小白脸!
这个王德华身材粗壮,鲁智深一样的人物,确实相差有些太大。
“陛下,臣的字……字可有不妥?这是祖父为我取的,取之范仲淹《今乐犹古乐赋》:‘盖在乎君臣交泰,民物兹丰。和气既充于天下,德华遂振于域中。实万邦之所共,谅百世之攸同。’仁德的光华之意,祖父希望我做个仁义德善之人。”
王琼小心翼翼地解释自己字的来历。
新帝召见自己,王琼是相当重视的,自然有些紧张。
不过好在新帝问他的主要是国库问题以及对水利的一些看法,这些都是王琼的强项,他自然对答如流,也看到新帝脸上满意的神色。
原本崩着的紧张心情获得缓解。
休息当中,新帝还让内官添加了茶水和一些糕点,跟自己拉起了家常。
王琼心情放松了不少,新帝问自己的字的时候,王琼不假思索地说出来。
“无!没有……没有不妥,只是……只是听这字……”
秦邵有些想笑。
“这字儿怎么了?”
王琼有些紧张。
“没事!没事!我只是记得我小时候,父王本想给我取个字儿,也准备叫德华!”
秦邵睁眼说瞎话道。
“那……那臣是不是要避陛下的讳?”
王琼想不到自己的字竟然冲了陛下的讳,那可不行!
“没事,只是本想的,后来没取,后来取了自明二字儿,你的字儿差点跟我一样,也算一种缘分。”
秦邵笑道。
“那……那是臣的福分!臣这字儿,原来冥冥之.中就是陛下赐予的,臣感谢陛下赐字儿!”
王琼直接跪地感谢道,直接将秦邵干懵逼了。
这王琼……真他娘的太会拍马屁了!
人长得跟鲁智深像,性格其实也有些像,看着粗鲁,其实猴精会做人,怪不得历史上对王琼的描述,此人虽然有能力但奸猾、擅谄媚,经常跟朱厚照同塌而眠。
后面那话,其实在描述江彬的时候也是一样,这是活脱脱地恶心泼脏水,也是恶心朱厚照的。
至少从秦邵了解这里,朱厚照虽然在男女之事上兴趣不是太大,但应该没有那方面的爱好。
“文宣,陛下刚才是什么意思?明明有危险,为什么不让我们提早准备?这会不会有些太危险?”
王琼有些担心地问道。
王琼如今平安着陆,新皇对他挺看中,对人也很和善,虽然时常冒出一些男人的粗话,听得他都不好意思。
可他对如今的新皇那可是相当欣赏喜欢的,说话做事果断,王者之风浑然天成。
“德华尽管放心,陛下做事一向稳妥,他既然有吩咐,我们只需按照他吩咐的去做就行!反正,跟陛下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没见过陛下什么时候做事失手过!杨廷和那厮筹谋那么多年,还不是短短时间就被陛下收拾了,至于剩下的那些魑魅魍魉更是不在话下,你就且等着吧,陛下这是准备将那些‘坏萝卜’直接一起拔了!”
江彬笑道。
王琼是他们自己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江彬也没想隐瞒。
“文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现在也文绉绉起来了,连魑魅魍魉这几个字都能说了!”
王琼有些惊异地看着江彬道。
语气中有调侃,更多的是惊异。
他认识江彬多年,知道他读书少,识字并不是很多,以前最讨厌文绉绉的话。
先帝朱厚照对武力最感兴趣,他们在一块一般就围绕练兵练武的话题比较多些。
“你这是笑话我吧!”
江彬笑道。
“这词还是陛下说的,我不过是借用过来,我以前不喜欢读书,觉得读书麻烦,对我没用,接触了陛下才知道读书好处多,陛下也说了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护城保一方城池,只有武力是不行的,很多时候都要用脑子,武力值加脑子,再难的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陛下给我了好几本历史方面的书籍,都是一些历史上的大将武臣,我读了书才知道,做得好的,基本都是识字的,以前我见识真是太少了!”
江彬感叹道。
王琼很是惊异江彬这么听新皇的话,要知道他有时候挺一根筋的。
这新皇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
“陛下也喜欢看书吗?”
王琼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新皇虽然看着雷厉风行,但有时候说话真是直白,是的,毕竟是皇上,脏话粗话,说直白些更好听。
王琼虽然知道这些年藩王基本都被养废了,但作为藩王,从小读书懂礼仪,培养谦谦君子,可是这个世道盛行的。
特别是如今的朝堂基本都是文官出身,大家讲究体面,私下怎么样不说,明面上粗话倒是不太说。
如今的新皇书说道尽兴或者气愤处,那些粗话那叫一个滑熘。
王琼怀疑老兴王是不是没好好让新皇读书,听说从小身体不好养在道观,那应该是放养,读书少不足为奇。
他们这些文官都是科举出身,对文化那可是带着骨子里的优越感。
先皇朱厚照纵然是皇上,但他因为孝宗宠爱,纵然也读些书,但对于那些大臣们来说,就是读的少,骨子里其实是轻看朱厚照的,觉得是鲁莽的粗夫,跟其他皇帝,包括他老爹没得比。
不说朝廷大员,就是小官,基本都是进士出身,是千军万马考试过来的,这可是他们骄傲的资本,在学术方面,大家都是蜜汁自信,皇上如果在这方面一般,很难压制他们。
王琼虽然很欣赏新皇的做事能力,但毕竟年轻,以为也是一位不羁不喜读书之人,如今听江彬的意思,倒是对读书似乎很感兴趣,还能劝动江彬读书,这确实让人惊异。
“陛下当然喜欢读书,读得比谁都好,我就没见过陛下那么聪明的人!别说一般人,就是那自称大才子的杨慎还不是败在陛下手中,我跟你说陛下可是五元出身,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情况特殊,那可是正德十四的状元!”
江彬对王琼质疑新皇读书很是不满,直接说道。
说完才警觉自己说的有些太多了,将陛下以前的事情抖露出来了!
“你说陛下是五元出身,差点做了状元?什么意思?”
王琼更是惊异地掉了下巴。
“额?我……我只是说说……说说,这事……这事以后陛下想说了再说吧!我家里还有事,必须先回去!”
江彬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不想再说。
“文宜,这事你得说说,咱们谁跟谁呀!以后都是替皇上做事,你得让我了解下皇上,避免做什么事不避陛下之讳看不好!”
王琼那可是老江湖,江彬说的那些事太过于迷惑,他必须得问清楚才行,直接就拉住了江彬的衣袖不放手。
“德花!”
江彬有些无奈。
“文宜,我们以前可是如兄弟,你对我还有救命提携之恩,你一直忙,想找你还不容易,今日我请你去醉香楼喝一盅,那边新来个唱曲儿的,小调唱的真是让人骨头都酥了,一块去听听!”
“德花,咱们年纪都不小了!咱们去喝花酒,万一陛下知道……”
“文宜,虽然你跟陛下熟悉,我跟陛下接触没多久,就知道他是不羁之人,他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喝花酒放松放松没事,照顾人家的生意,也是个善事,做人风流不下流就没事!”
这是王琼跟秦邵谈论这京城税收的时候,彼此谈了京城赚钱的职业,陛下提到了花楼,说话那叫一个直白,弄得王琼一张老脸骚得通红!
他们这些人照顾那些小娘子的生意,都是私下做的,这事情谁好意思放在明面上!
新皇竟然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害得王琼认为新皇是个浪荡不爱读书之人,如今竟然知道新皇还有其他事情,他怎么能不好奇?
“你说陛下……陛下……陛下竟然参加了科举,还中了五元,如果不是先帝,陛下可能就是状元?”
王琼一下子就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说了你不要激动,你非要激动,小心人听到!陛下可是会试第一名,没有参加殿试而已,如果参加了,怎么会有那个所谓的状元,且那状元只是先帝故意压制杨家推出来的,如果陛下参加,定然是状元的不二人选!先帝对当今陛下那可是相当欣赏和佩服的!”
江彬拉住王琼,有些无奈地说道。
幸好他知道王琼想探情况,没让小娘子们进来侍候。
“先帝可知道陛下的身份?”
“那是自然,不过后来知道的,陛下可没想到自己会当皇上,说起来先帝还是心胸有些,也是有些太急,如果能听当今陛下的话,结局不会……”
“文宜不用难过,纵然先帝确实对咱们不错,但他有时候确实不太听人劝,能力不足跟杨廷和他们斗,包括咱们,新帝也许就是天命!如果那些人知道陛下差点就当了状元,恐怕眼珠子要掉地上了,估计也没了敢跟陛下叫板的心思。陛下着实牛鼻!”
“德花,你也跟着陛下说这词了!哈哈,陛下纵然学富五车,说话真是爽利!”
江彬哈哈大笑道。
“文宜,我说虽然陛下说话有些……见到他的时候,我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反正不敢造次,不像跟先帝一样,总要给些建议知道,新帝完全是指导着我的思路,想想陛下如果不是读那么多数,有那样见识,定然不至于,我先前还质疑陛下是否喜欢读书,真是好笑!不过,你说陛下这样聪明,我以后做事是不是得避讳着些什么?你跟陛下熟悉,得好好指导指导我!”
王琼最后的话,才是他最想知道的也是今天要探的底儿
“德花,我们是自己人,就不说外话了,陛下是绝顶聪明之人。我性格鲁笨,不善与人交际,也曾有你的顾虑,毕竟陛下如今虽然信任我,但我并非他最亲近之人。陛下表弟王赟曾在我麾下做事,那人聪明成熟,我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在聪明人面前,我们能做的就是踏实做事,不耍滑!陛下是做实事之人,早些年跟他交往就知道他心胸宽广,心思并非完全在这朝堂方寸之地,他很厌恶官员内斗,说那是妇人行为,大丈夫应该放眼四海,而不是眼前的小利益!他说只要跟他做事,定然不会让大家的腰包瘪着,但充实腰包而不是在内部争利,而是抓外面的大钱,冲出大明,走上世界!”
“冲出大明,走上世界?”
“是的,走出大明,走向世界!”
……
是夜。
清宁宫有人影鬼鬼祟祟晃动。
片刻只见功夫,只见有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喊声划破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