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溪泪眼婆娑,当即便起身要跪。
卫童将人一把扶住,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可以说的,”他说,“你等了这么久,是想要求我救救你哥哥,对吗?”
凌溪咬着唇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直到我问你呢?”
“因为哥哥确实做了错事,”凌溪小声说道,“而且即便我求你,你也没法做什么,反倒让你为难。”
烛光下她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卫童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你可以说出来的,”他的声音轻缓,“小溪,你不要一直想着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
卫童忽然就想起她一开始被叶明心丢给他的时候。
那时候她叫他卫叔叔,小小的一个人儿,骤然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哭也不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白日里他出门去当值,晚上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她都撑着困意等他,他一开门,立刻跑过来端茶倒水,灶上还给他热着饭菜。
那饭菜的味道平平,偶尔还有些烧糊了,所幸他也不是什么挑剔的人,夜归时能吃上一口热饭,对他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
他吃饭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守着,好等他吃完收拾碗筷。看她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卫童叫她先去睡,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嘴硬说自己不困。
后来他便习惯早早回家了。
她还主动揽下了洗衣的活,家里清扫的干干净净的,虽然话不多,可全身上下仿佛都在证明“我不是个麻烦”。
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叫他卫大哥,他也懒得去纠正,就这样随她叫了。
他的身家其实很丰厚,锦衣卫向来不缺刮钱的手段,他又独身一人,不像同僚那般爱赌钱喝花酒,那钱就一年一年的存下来了。
他懒得管钱,家里除了他和凌溪,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仆,于是干脆把钱匣子都给了凌溪,让她随意支配。
凌溪捧着钥匙满脸凝重,第二日就同他说,她在外面找了份工。
他愕然,随即意识到她怕是误会了。
即便是一贯懒得解释的卫童也忍不住要辩解:“我把钱给你打理,不是嫌你花的多,而是要叫你知道家里有钱,很多钱,你喜欢什么就去买。”
“我知道,”她说,“但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左右我整日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出去做工赚点零花钱。”
又是添麻烦。
卫童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但具体因为什么,他懒得去深究。
所以干脆就由着她去了,只在后来夜巡的时候顺路去看了她几次,确保她不会被人欺负。
等隔了两年,凌溪喜滋滋地拿来账册给他看,他交给她的那些银子,竟还赚了不少。
“我拿着钱买了两个庄子,又置办了些田地。”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小骄傲,“前两年没同你说,今年算上庄子上的进项,已经开始赚钱了。”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他有些僵硬地夸了她几句,又问:“那庄子买的时候顺利吗?庄上的那些佃户可有生事?”
凌溪的脸垮了下来:“麻烦死了!他们瞧着我年纪小,总想着敲我一笔,我跑了好些日子才买下来。佃户头一年也惹了不少麻烦,不过现在都老实了。”
她一句话带过,但卫童知道这其中的过程怕是麻烦得很。
他心里又有点闷。
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呢?明明他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自己强撑着。
后来他问过她一回,她抿嘴一笑,说:“卫大哥你每天当差就已经够辛苦了,这一点小事,我不想麻烦你。”
又是不想麻烦。
烛光忽然晃了晃,爆出一个灯花。
卫童说:“小溪,麻烦别人并不总是坏事。”
凌溪看着他,目光懵懵懂懂。
他说:“人和人之间,是不应当算得那么清楚的。”
这话说完,他自己先笑了笑。
他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毕竟他就是个会同所有人都算得清清楚楚的人。
他干脆将话挑明:“皇上对如何处理你哥哥,其实一直觉得十分棘手。”
见凌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继续说:“他毕竟是先帝血脉,皇上还不想与宗室撕破脸。”
“只是若当真就这样轻轻放下,在旁人看来,皇上未免有些过于软弱了,也无法震慑那些心怀鬼胎之人。”
他顺手又揉了揉凌溪的头:“你曾经救了叶家三小姐,后来又救了公主,怎么就不想着去求求她们呢?”
“我……”凌溪张了张嘴,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当初正是因为救了三小姐,我和哥哥才得以活命。”她小声说,“我能离开韭叶巷,哥哥能不用去地下擂台打擂,算起来,其实是我们欠了三小姐的。”
她从小在韭叶巷长大,那里的女人们,教会她的第一桩事就是欠债要还钱。
她们怜悯他们兄妹俩,偶尔会接济他们,但同样的,也会让哥哥给他们打水,让她帮她们择菜,用来抵扣她们给的吃食或银钱。
在她看来,当初她被当成三小姐抓走,那些人并未对她动粗,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所以即便是没有她,三小姐应当也会平安无事。
只是哥哥受了很重的伤,但叶家也一样治好了哥哥,还请郎中给她治病,让哥哥去了军中,给自己也安排好了去处……
怎么算都是她欠了叶家的。
至于公主:“当初我也没做什么,公主能避开你们,是她自己机警。”
卫童气得想笑,他伸手在她额上戳了一下:“若当日不是你领着她,你当我真的会放她走?”
凌溪讷讷道:“你……你认出来了啊……”
卫童这下真的被气笑了:“我的眼睛还没瞎!”
他耐着性子说:“就算你觉得三小姐与你们两清了,公主却是实实在在欠了你人情的。你去求她,她不会拒绝,而皇上也正好有了台阶,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凌溪的心跳得厉害:“当真能行吗?可……可这会不会太麻烦公主了……”
卫童板起脸:“你想让你哥哥活下来吗?”
凌溪使劲点头:“想,自然想!”
“那就去吧。”卫童说,“你若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像你方才见了我一样,站在她跟前掉眼泪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