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贺家的小院子。
贺侯爷借着自己寿辰,将家里出嫁的女儿都喊了回来,便是嫁进皇家做侧妃的两个丫头,也特意去了信儿。
贺知珠如今在二皇子府有些嚣张,想着娘家出事这么久,她还没去过看过的。
便不打招呼,直接出门了。
二皇子从前倒是禁了贺知珠的足的,可如今他自个儿前程暗淡,贺知珠便是有些本事,被人知晓了去,他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甚至,他巴不得皇帝能知晓贺知珠的特殊之处。
说不准他父皇要是相信命运既定,便大手一挥,真让他当继承人,那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么的渺茫。
贺侯爷看着回来的几个女儿,唯独喊了贺知珠去书房单独说话。
“听闻秋葵生了个儿子?”
贺知珠点头的同时,心里疑惑,她爹难不成还会关心她以后老了,晚年凄凉?
这才单独喊了她,劝她替人养孩子?
可惜,注定是要失望的。
贺侯爷又问,“你可见过那个孩子?长得有没有似曾相识?”
他脸上的喜色洋溢不住,竟搞得像是他自己当爹了似的。
贺知珠被搞得莫名其妙,“没见过。人秋葵藏得好呢,怎么会给我看?”
“万一我抱走了养在膝下,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侯爷没有理会贺知珠的阴阳怪气,“你给我好好说话。
秋葵好歹是咱们府里出去的,那孩子虽说不是你生的,但想来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贺知珠如今连二皇子都不虚,贺侯爷一个白身,她还能怂?
“父亲要不要去院子里,把这话再说一遍?什么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女儿我这辈子,就没那个命生孩子。”
“我也没那个好心替人养孩子。”
“我可不想尽养出些白眼狼出来。”上辈子她一个人流放吃苦,死得还不体面极了。
也没见她生的孩子,送一送她,留一留她的。
要知道上辈子,她对那一家子,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可一点儿不差的。
亲生的都养不熟,更遑论一个背叛她的婢生子。
左右如今皇子府里,旁人便是要争要斗的,火也烧不到她身上来,她只管享受如今的好日子就行了。
贺侯爷见她冥顽不灵,在屋内徘徊踱步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脸来,“你当真就没见过那孩子一面?”
他怎么就不信呢!
贺知珠白眼,“我作甚要去见那孩子一面?她是能让我当皇子妃,还是能让我当皇后?”
贺侯爷不敢相信,这是她那个嫡女贺知珠!
从前虽是娇惯,但也知道敬重父亲的。
怎么如今瞧着,竟有两分他那个大丫头的风范!
呸!什么风范。
分明就是不守妇德、离经叛道。
他指着贺知珠的鼻子,却又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贺知珠耸耸肩,如今也无所谓贺侯爷的那些指责了。
她好些日子没得过自由了,可不想浪费与贺侯爷在这里打哑谜,“父亲要是无事,我便出去了?”
好些日子没同姐妹们一处说话了,她,倒是极想念的。
贺侯爷眼见贺知珠当真要走,当即说出了真相,“秋葵那孩子,可能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贺知珠噗嗤一声笑出来,侧头看向这老头儿,“父亲是败坏了祖上的基业,如今更是愧疚得连脑子都丢掉了?”
“你如今一身白衣,恐怕不知道,我们府上的二殿下确实断送了后半辈子的子嗣缘,但秋葵肚子里的,铁定是他的种。”
贺侯爷与亲闺女讨论此等问题,他脸色羞红,但到底将自己原先的打算和盘托出了。
贺知珠脸上的震惊,不过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初,“那又如何?”
“秋葵是个聪明的,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从前,我以为她的聪明于我这个主子而言,是助力。”
“如今,经的事多了,才知奴才便该有奴才的样,太聪明又不知收敛的人,大多是不愿意继续当奴才的。”
“一个不愿当奴才的人,又如何会在怀孕生子这样大的事情上,留下这样落人口舌的把柄呢?”
“父亲,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贺侯爷还想再说,贺知珠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秋葵在皇子府刚开始承宠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的食用相克的食物。”
“原以为她是做给我瞧的,如今想来,她倒是好心机。既糊弄了我,又愚弄了我的父亲大人呢。”
“只是不知,父亲为了秋葵肚子里那块似是而非的肉团子,私底下付出了些什么?”
贺侯爷曾经触及过这天底下无上的权势,哪怕是落魄了,也以为自己还有翻身打脸敌人的一日。
可今日,贺知珠的话,却如一柄带刺的尖刀,狠狠撕开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坚持。
贺侯爷一时间险些崩溃,他甚至言辞有些逾矩,对着贺知珠压抑的吼道,“你看着你的父亲成了笑话,难不成很有成就?”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原本这天下……罢了,事到如今,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在最后关头,贺侯爷竟然认命了般,咽下了心中的所有不甘。
贺知珠若有所感,“父亲莫不是想说,这皇位原本就是咱们贺家的?是贺家的老祖宗脑子不灵光,才让出去的?”
贺侯爷很想说一句,你说的都对。
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执念,想捧自家血脉的外孙登那个位置了。
要不然他们家两世都犯下此等大罪,却都没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要不然,他当年收留冷氏余孽之后,不会仅仅是被淡出了权力圈。
要不然他们侯府祖上明明战功赫赫,他们家最终却只得了个侯爵,还要逐步放弃军中的权力。
只因祖上为了自保,自请封侯,已是知足。
可祖上是知足了,他这个知晓了来龙去脉的侯府继承人,如何能知足?
这才一步又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曾有半点儿悔意。
只恨自己行事,还不够周全。
只恨自己生得不够早,没能劝一劝祖宗们的大度。
贺知珠如今不争不抢的,倒像是脑子开了光似的。
她看着贺侯爷那一脸的理所当然,没有嘲讽,反倒是顺着贺侯爷的思路,感叹了句,“如此说来,我能重活一回,倒是沾了祖上的光了。”
毕竟,大功德,可不就该惠及后人么。
倒是可惜了她的公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