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墩雷味同蜡嚼。
旁边的小孩坐在染红的公主裙上,嚼嚼嚼,像只小仓鼠,忽然打了个嗝。
周墩雷低头一看,观察几息,道:“我去,他们也能吃饭!”
脑袋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女娃娃满嘴香气,狂点脑袋。
几名武者对视一眼。
眼睛一亮。
……
又是一锅胡来炖菜。
碗不够了,装着炖菜的罐头、面包片摆在地上。
一群怨灵有样学样,围在锅旁——
张口一吸,香气烟然,飞入他们口鼻。
顿时,满口鲜香。
那边车厢的黑衣骨灵骚动起来,很是森冷的眼睛看了过来,莫名给人一种眼巴巴的味道,直到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少女冷冷站起身来,因香气而食的骚动才渐低渐少渐正常。
刘柱在吃完饭之后,就踩着那条落满骨灰的钩索,头枕在星球表面,脚不停向下跑着,咻一下端着一锅菜过去。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吃东西的声音。
所有黑衣古魂含着铜钱,眼巴巴看着嘴巴一开一合的红嫁衣。
“怨灵都以香气为食。”
吴兑把观察到的资料记在头盔里,留做报告:
“重点是燃烧之后产生出来的气味,这些摸不着、看不到、缥缈的香味和烟雾。”
“烛火和香都是通往精神世界的路……”
就这样吃了几顿饭。
柴火的烟火气,让武者和阴人们吃饱喝足,表情平和。
终于。
五小时后。
“总教官回来了!”有人喊道。
一个身影,出现在车厢那头。
迎着漫长黑光,浑身沐浴在黑色里的剪影突然身上一亮。
陆煜举起的手心,托举着一轮太阳。
炽热的、热烈的,燃烧的气血覆盖在手心,那光照在深色的眼睛和鼻梁,擦开随着人类吐息而摇晃的光。
脚步声从无音,到轻轻响起,在这样寂静的昏黑中格外明显。
陆煜的眼睛向下看去,倒映出了一群站起来,眺望着他的身影。
一瞬的笑意掠过唇畔后,转眼将唇绷成一线,显出整体很冷冽的神情。
陆煜跳下车顶。
无声落地。
捧着胡来炖菜的鬼新娘吓了一跳。
陆煜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踩着一条黑锁向前继续行走。
“记忆都恢复了?”陆煜说。
四名武者举起手,脸涨红:“报告总教官,我们的记忆都已成功恢复!”
成熟的四个武者想起之前的一些事儿,难免涨红了脸,不过他们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不会责备嘲笑过去的自己。
十五六岁的他们做得很好。
新世界号上的所有人魔、白人、殖装,都被他们吱哇乱叫着,没大没小吵着嚷着,哭喊着觉悟着,通关解决。
怎么会嘲笑过去的自己。
那群傻着天真着笨拙着的小东西,站在时间的雾里,满脸懵懂茫然。
当你站在一个迷雾原点的时候,你前后都看不见,你必须撤出来你才能看见它,问题是,我们谁都不能站在这么高来俯视自己。
那群傻着天真着笨拙着的小东西,怕的不行,还是鼓起勇气,朝着新世界哇哇大叫着,勇敢挥舞拳头,成为比他们还先拯救世界的英雄。
吴兑放下手,打开头盔,露出一双成熟而明亮的眼睛:“总教官,这下,就都解决了?”
“嗯。”
陆煜踩在铺着月光的地面。
刘柱和刘柱的父亲,还有一群边缘泛着白红两色的人影,都期待的看过来。
陆煜道:“我已经跟鬼王谈好了。”
陆煜看向那边捏紧拳头,身体前倾的鬼嫁衣。
陆煜宽大的手掌落在了刘柱的头顶。
“现在还不行。”
刘柱的眼神黯淡下去。
“不过,刘秀可以随时回来看你们。”
刘柱的眼睛慢慢亮起。
“那个呼吸法你们可以修行。”
“你妹妹,她还没有成为阴煞,她是寄身,鬼王不会让她受伤,她会成为沟通两界的桥梁,会跟我们一样,成为时代的见证者,参与者。”
这不是承诺,而是陈述。
陆煜说出的话都将落地。
对面,鬼新娘似乎也在聆听着什么,她有弯曲的腰,她有攥紧的掌。
红盖头下,泪水划过打开的唇角。
一张脸儿又哭又笑。
“我想跟妹妹告别。”
刘柱心疼的皱起眉毛。
武者们要走了。
武者们要带他们回家了。
认可他们是人类的人类,会把他们带向天空,从地下带到地上,去嗅花香,踩着熟悉的土地,共同沐浴九州一色的月光。
只留下妹妹在这里。
妹妹还离不了婚。
鬼王养了妹妹三年,妹妹需要付出代价。
这代价只能她自己去偿还。
第六境的鬼王,并非好说话的对象。
这一行,尽管大个子老师陆煜不说,但其中有多凶险,他们都知道。
刘柱吐出一口白气。
他牵着傻爸爸,准备走过去。
这时,一只只苍白的手掌拦住他的脚。
有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忽然把书包放在地下。
旁边一个武者走上来。
19岁的李薇在作战服里一拉,拽出一根银丝。
李薇抬起的指尖,一缕气血凝成尖尖的针头,穿针引线,飞快把那书包上的破洞补好。
或许是因为白人实验学者的恶趣味,他们把这个实体的艾莎书包留下,他们就看着那生前穿着公主裙的鬼小孩背着一个破书包在地上爬来爬去、肥胖的手指指指点点、嬉嬉笑笑。
现在,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要把它送给暂时回不了故乡的她。
一只只苍白的手掌走来。
书包渐渐鼓起。
电池、游戏机。
发卡、棉花玩具。
毛笔、拐杖。
作业本、漫画。
巡城军勋章……
他们往书包里放入他们来时的路。
希望它们化作来时月光,照耀一个离开龙国的女孩,让她想起月中的家乡。
陆煜目送刘柱牵着傻爸爸走上青铜列车。
新娘子终于动了,那张红盖头猛然一跃,露出一张跟刘柱生前很像,抿起嘴来笑一笑,让食堂阿叔打饭绝不手抖的脸庞。
耳垂明月珠摇晃。
少女抱着哥哥的旧皮囊。
想要抓住但总是蜷缩的手掌,抓紧无法长高的哥哥,搂住痴痴呆呆的爸爸,发出哭嚎。
她说。我好想回家。
她说。爸爸,哥哥,我好想妈妈……
刘柱踮起脚,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的脸颊一侧印了印,低喃着祝福的话。
永远长不大的哥哥,跟比他还高大的妹妹,说着告别的话。
刘秀握紧了笔。
哥哥递过来一支黑笔。
录音笔。
研究院出品。
除了呼吸法,还存着数百个G的音频文件?。
刘柱牵着傻爸走上索道。
红盖头重新盖上,红唇张开,呼吸急促。
——到时候我也可以回来吗。
那话落入陆煜的耳旁。
“随时欢迎。”
陆煜点点下颌,弯下腰线,拔出地上插着的那柄弯刀。
一只只漆黑的鬼灵口中含着铜钱,急忙后退。
它们神色深深,乌瞳冷淡,站在那节被打造成车的建木之上。
它们看着对面漆黑制服的武者,挥舞下一截清冷月光。
天黑、月出。
刀芒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