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瞧着舒老太那藏污纳垢的苍老面庞,跟周身围绕着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不约而同露出了抵触的神色。
但这老太婆却又是最有可能找到随野的人。
这种藏身于暗处的家伙,消息网才是最庞大的,同时也比那些光鲜亮丽的侦探们好打发得多。
只要稍微给点好处,就能填饱他们的肚皮。
连喻枝眨眨眼:你去。
尚翎年皱眉:你去。
纠结的两人互相挤眉弄眼了一阵,但就是没人上前。
舒老太也不催促,笑呵呵地瞧着他俩的小动作。
眼见气氛陷入僵持,连喻枝眸光一动,忽得勾起唇,“尚翎年。”
尚翎年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皱着眉,“叫我干什么…”
话未说完,连喻枝直接偷袭一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尚翎年,猛地往舒老太那边推去。
坏狐狸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尚翎年被他创得踉跄几步,眼神惊恐地朝后倒。
舒老太笑得牙不见眼,立马将老鼠木头放到一旁,张开怀抱,实打实地揽住了尚翎年的腰。
“哎呦,小伙子身段真不错嘞…”
她一边摸一边啧声,看表情像是极满意的样子。
尚翎年:!!!
救命!!!他不干净了!
尚翎年内心无声尖叫,连气儿都忘了怎么喘,笔直地僵在舒老太怀里,一动不敢动。
迎上尚翎年愤懑幽怨的目光,连喻枝双手抱臂,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想找到随野,总得有点牺牲的,你说对吧?”
尚翎年:“……”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
随野不知道那俩人为了找他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就算知道,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被盯着离开高塔那片区域以后,随野跟着那个实验员回到了先前关押他的房间。
刚刷卡开门,正巧碰上来送饭的人。
随野坐在房间仅有的一张桌子前,送菜的人跟实验员一左一右守在他旁边,看样子是要看着他吃完才行。
摆在面前的饭菜色泽鲜美,荤素均匀,香气扑鼻。
如果忽略这两个电灯泡似的存在,和周围的环境,他现在的待遇看上去不像是被绑架,倒更像是来度假一样。
在两人的死亡凝视下,随野夹着菜,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见状,躲在暗处的二狗忍不住小声提醒:【老大,少吃点,里面下药了!!】
随野没应声,低垂着眉眼。他吃饭速度快,吃相却很斯文,安安静静得,没多久就把那份饭菜全部解决掉了。
送菜的人端着空餐盘离开后,实验员给随野抽了一管血,紧随其后。
而他们前脚刚走,二狗后脚便窜了出来。
它围着随野转了两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随野:
【老大,你有那么饿吗?!都让你少吃点了!那里面下药了!】
“我知道”,随野窝在椅子上,撑着下巴看它,声音淡淡:“但你觉得这话由你来说合适吗?”
作为一顿能吃十几个肉罐头的饭桶本桶,二狗心虚地移开目光。
它把脑袋搁在随野膝盖上蹭了蹭,【但…但待会儿要是药性发作,你怎么办呀…】
随野抬手把它的狗头拍开,耷拉着眼皮,嗓音带了点吃饱喝足以后的那股子懒散劲儿:
“这你就别瞎操心了,再吵我就把你屏蔽。”
二狗闷闷不乐地别过脸,小声嘟囔:【把我屏蔽把我屏蔽…现在除了我你还能听到谁讲话?哼!】
随野没理会它的小脾气,打起精神,“把电子记事本打开。”
刚刚在吃第一口菜的时候,他就尝出里面下了针对肌肉跟神经方面的松弛类药物。
d先生嘴上说着不怕他逃跑,但背地里对他肯定还是有所忌惮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么个阴招。
至于随野为什么明知道饭菜被下药了,还无视二狗的警告全部吃完——
因为他真得饿了。
从被绑架到现在,折腾来折腾去,却是滴水未进。
人是铁饭是钢。这都好几顿没吃了,再加上没休息好,随野感觉自己没倒头厥过去,全靠自己的意志力硬挺着。
而从d先生目前的态度可以判断,自己似乎对他有用。
拿他威胁别人也好,冲着他本人来也罢,不管是哪种方面,好的坏的。
只要他有价值。
只要d先生不对他下死手。
那他就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一切机会,养精蓄锐,积攒实力。
他猜测,既然d先生忌惮他,就肯定会试图削减他的实力。
如果不给饭菜下药,也会想别的损招来折腾他。
相比之下,进嘴的药物对随野来说,反而比那些皮下注射啊,灌肠啊之类的方式,更容易让他的身体产生抗性。
d先生既然能干出往饭菜里下药这种事,那肯定就不止下这一顿。
换个角度来看,这不也是在无形之中,给他减少阻碍吗?
随野眯起眼,手不自觉又摸上后颈那块微微凸起的硬块。
就在那家伙以为长时间服用松弛类药物的他,已经完全变成一条苟延残喘的狗,从而洋洋得意,放松警惕的那一刻。
就是他调转局势,逆风翻盘,咬断对方喉咙最佳时机。
【给,老大。】
二狗将它自带的电子记事本打开,投送到随野面前。
趁着这会儿记忆深刻,随野将前不久核对过的二区内部路线图,快速在记事本上复刻了一份。
同时将目前所有整合过的已知信息言简意赅地写下来。
二狗看着屏幕上越来越多的内容,眼睛倏地瞪圆了。
【老大你不是耳朵聋了吗?为什么出去一趟,还能获取这么多情报?】
随野没好气地白了它一眼,“不是所有人的眼睛都跟你的一样,是个装饰品。”
二狗:【……】
听见随野还有力气拐弯抹角地损人,二狗反而松了一口气。
扎心归扎心,至少证明随野受到的药物影响并不算太严重。
写完之后,随野盯着屏幕上的信息,在“高塔”“d先生”“【oceanus】”,这三个上,着重标了红圈。
禁止踏足之地。
目的尚不明确的绑架犯。
能够穿墙的怪咖。
都是他之后需要着重关注的。
随野关掉记事本,捏了捏一突一突跳动的太阳穴。
话又说回来,这个松弛药前期劲儿头还是挺猛的。
那顿饭才下肚没多久,他就感觉眼前一阵晃荡,不仅开始头晕,胃里还有点犯恶心。
他扶着椅背站起身,定了定神,朝床边走去,想借着药劲儿休息一下。
感觉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结果快走到床边的时候,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触感软绵绵的。
随野一顿,低头,冷不丁撞入一双碧蓝的眸子,像是起了雾的海。
他反应了一下,慢半拍把脚从突然出现的【oceanus】肚子上移开,皱着眉。
“你怎么在这儿?”
药效发作下,随野这一脚没轻没重的,这家伙似乎被踩痛了,龇牙咧嘴的揉着肚子。
但在随野看过来的时候,它又一扫丧气的表情,腾得坐直了身体。
仰着脑袋,两眼发亮地看向随野,用手比划着,仿佛刚足月的小孩儿,磕磕巴巴地询问:
“你…你去…哪里…啦?”
它的心思和情绪都很好猜。面对着随野,如果它有尾巴的话,那一定是高高翘起的。
“找不到……我…等你…等…好久…”
不得不说,【oceanus】真得很漂亮,雪白的脸,蓬松的发,睫毛浓郁。
虽然是有点寡情花心的那种长相,可偏偏眼神又特别清澈,很乖,这两种矛盾的特点杂糅在一起,放在这个人身上便异常惹眼,若是在外面,一定是那种极受人追捧的类型。
可惜它被关在笼子里,面前唯一的人还是位面冷心冷的活寡王。
随野听不见【oceanus】的声音,也没心情去辨别它到底说了什么,药剂发作以后,他看人的视线都是晃的。
“别挡路。”
声音冷淡地回了一句,他径直绕开了【oceanus】,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床边走。
【oceanus】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之前还接受了它的糖果的随野,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
它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忙慌地去拉随野,“别…怎么…不要走…”
这家伙力气出奇得大,再加上随野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拉扯动作,居然直接把随野拽翻了。
视野陡然天旋地转,当后背接触坚硬的地面时,随野还有些懵。
被带着摔倒的【oceanus】压在随野的身上,顿时笼罩了一大片光线,遮掩的阴影兜头将随野盖住。
“……”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随野缓过来劲儿,瞧见的便是【oceanus】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手足无措地压着他。
还挺重的。
【oceanus】脸色通红,眼睫眨得飞快,张了张嘴,但因为太过慌张,试了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随野耐心告罄。
他一把抓住【oceanus】的胳膊,往外掀,“离我远点,可以吗…”
话音未落,【oceanus】忽得吃痛地瑟缩了一下,连连倒抽冷气。
随野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侧目望去。
【oceanus】身上罩了一件很长的外袍,袖子很宽大,垂落的时候能直接将手一块盖住,随野这么一抓,显出了它小臂的轮廓。
他用的劲儿不小,手下的浅色布料立马洇开一小块殷红。
随野瞧着那块血迹,愣了一下,但不觉得这是他弄出来的。
他看向【oceanus】,“你……”
【oceanus】拽着袖子往后缩了一下,跌跌撞撞从随野身上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惧意。。
“别…别看…”
蓦然,随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表情微变,上前攥住它手腕,“别动。”
【oceanus】瞪圆了眼,僵在原地了。
随野俯过身,鼻翼翕动,刚刚好像在它身上闻到那个拎箱子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现在凑近一闻,又不像了,因为血腥味太浓。
正想着,余光忽得瞥见衣袖滑落处闪过一抹靛蓝色。
随野动手掀开它的衣袖。
【oceanus】的手臂铺陈着亮闪闪的鳞片,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衣袖深处,但表面并不完整,缺的地方有个大豁口,露出红艳艳的皮肉,外翻着,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像是被人用工具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瞧着【oceanus】血迹斑斑的手臂,随野没由来回想起先前那两个实验员身上穿着的,带血的实验服。
他抬起眼,却发现【oceanus】居然在哭。
它哭得还挺厉害得,瘪着嘴,断断续续地啜泣,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但因为它的胳膊还老老实实待在随野掌心,没有挣扎的迹象,叫随野误以为它没什么反应。
感受到指尖下传来的震动,那是【oceanus】的脉搏,细微,隐约,渺茫到有些抓不住,再配上它此时的可怜相。
随野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颚,将方才欲脱口而出的尖酸刻薄的话又悉数咽了下去,松开它的胳膊。
得了空的【oceanus】捂着袖子立马趔趄着退开数步,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远。
它抿着唇看随野,窗户外的冷光落进来,洒在它柔软的黑发上,落进它犹带泪光的蓝眼睛里。
它似乎有话想跟随野说,但捂着胳膊的手一直在颤抖。它往前走了一步,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怯怯地收回脚,表情相当纠结。
片刻,它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就像它上次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它走后,随野垂眸瞧向自己的指尖,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点【oceanus】的血。
它的鳞片是亮晶晶的,血也是亮晶晶的,跟加了闪粉一样。
随野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随意把那点血抹开。
他现在可没精力去管那个怪咖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