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封后大典。
立夏时分的阳光没那么刺眼,却依旧明媚,照得高台之上的琉璃钟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几十条的红绸从檐角飘扬而下。
高台上铺着红色地毯,两边有十几只的香炉,点着嘉仪香,徐徐燃烧。香味一时弥漫。
紫宸殿外是内侍与侍卫驻守。
队形整齐划一,早就被排练了许多遍,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纹丝不动。
显得更为庄严肃穆。
紫宸殿前,百官与众妃各自分列而站,众人神情各异。
陛下着礼部准备许久的封后典礼,正值今日,黄道吉日。
连年迈的皇叔祖父老定国公都请了过来,作为册封礼臣。
和声署演奏的乐曲是凤鸣曲,只有在历代皇帝册封皇后时才能用,这曲声热闹激烈,又不乏端庄大气。
凤辇徐徐而来。
落座于上的昭宸皇后,一身正红色绣九凤纹长袍,披帛则是金色的一层薄纱,更显得尊贵华丽。这身华服就如同云霞一般,凤凰的尾羽用金丝银线精心勾勒,垂坠着明珠美玉,流光溢彩。
沈青拂走下凤辇。
头上的凤冠贵气大方,也足够沉重,两支点翠钗斜插在发间,垂下的珠玉步摇略有晃动,珠宝轻声晃的声音在她耳际传来,她勾起嘴角,她喜欢听这样的声音。
彼时,一声唱喏,“行大礼,迎国母——”
所有人行叩拜大礼。
沈青拂一步一步朝高台上走去,凤仪万千。
宁玄礼望着她,不禁倾了倾身,想要走下高台去拉住她的手。
老定国公赶忙提醒,“陛下,天子不宜降阶呀。”
乐声越来越激昂。
沈青拂行至阶下数层的位置。
老定国公随即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序,嗣守鸿业,乾坤定位,阴阳相和。”
“朕以千秋之义,得正纲伦。”
“受命于天,厚载生灵。”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昭宸皇贵妃沈氏,自先考敬文帝赐朕为侧妃时,持躬淑慎,祥钟世德,心神所昭,敏慧冲怀,而今已两年矣。”
“弘六宫之壶范,表四海之母仪。”
“昭宸皇贵妃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德慧秉心,自主理六宫以来,久弼朕躬,内助良多,诞育皇嗣,功在社稷,惠及千秋。”
“宜正中宫之位,母仪天下。”
“朕仰承太后慈喻,告慰宗祖。”
“册立昭宸皇贵妃沈氏为皇后,授皇后凤印玺授,奉承宗庙,布告四海。”
“朕与皇后同心同德,永绥伉俪。”
“从今而往,皇后执掌后宫,乾坤定位,掌一切大权,凡涉宫闱,俱晓坤宁。”
“我大祁国母,天地同寿,日月同光。”
“凤临大祁,垂范百世。”
“钦哉!——”
沈青拂行礼接过诏书。
“臣妾谢主隆恩,当恪尽皇后之责,恭俭以率六宫,仁惠以膺多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玄礼几步走下高台,拉住她的手,与她一同走上去。
老定国公没来得及拦住,天子已然降阶。
皇帝降阶迎皇后,这,册封礼上可没有这样的。但似乎也不是不妥……毕竟陛下这诏书写的,已足够令人耳红面赤。
众妃神色不宁。
陛下降阶相迎,执手同上高台,皇后这是何等的福气啊。
祥充媛脸色变了又变。
沈青拂,她终究还是做成了皇后,今日这场盛礼,是她在上一世都不曾见过的,宁玄礼从未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子。
只见皇后的眼神格外温柔平静。
她做成了皇后,竟也没有半分激动吗?
世间女子最尊贵的位置,都已经属于了她,她还能这样平和从容……
真是叫人意外。
祥充媛移开了视线,她不想再看那台上的两人,什么夫妻伉俪,什么同心同德,她心里越发觉得讽刺。
本来这一切,便该是属于她的。
百官也是神态不一。
靖国公目光欣慰,眼含热泪。
阿拂终于在今日得到她想要的了,只要她高兴就行。
柳聿臣面色凝重。
想不到陛下已经如此爱重皇后到这种地步,让这样的女人做皇后,陛下的这个决定,真的正确吗。
和声署的奏乐声越来越激昂。
谢摇光心中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喜悦竟然远大于酸涩。
能在封后大典上见她一面已属不易。
他站在这么多人身后,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目光,是极为陶醉的。
紫宸殿外的侍卫们似乎也被礼乐声感染,面露喜色。
墨惊雪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
旁边那座华贵的凤辇一侧,坤宁宫的诸位,也是喜上眉梢,大喜过望。
侍琴攥紧了拳头,一边擦泪,一边掉泪,不停重复。
几个侍女俱是激动不已。
裴霜意带领着一众小太监候在一旁,目光平和从容。
娘娘就应该是皇后。
只有娘娘,配做大祁的国母,母仪天下。
他轻轻牵动嘴角,看了眼御驾旁边的裴今故,脸上浮现的笑容更甚。
礼乐声渐至尾声。
老定国公呈上凤印。
“请皇后娘娘敬受。”
这盏凤印份量沉重,和田玉石雕刻着九凤的图样,凤喙衔珠。
沈青拂微笑着接过凤印。
男人就站在她身侧,目光眷恋的望着她。
所有人再次行礼。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沈青拂俯视着这高台下的所有人,众妃群臣俱在她脚下。
典礼继续下一步。
“请陛下跟皇后娘娘一同敲响钟声。”
老定国公着人递上一柄玉椎,椎尾缠着红色绸缎。
宁玄礼挽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敲钟。
琉璃钟不停的震颤,发出敦厚却清亮的声响。
一共三下,礼成。
再有人递上檀香,一指粗的檀香,共有两支,分别刻着九龙纹,与九凤纹。
“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告慰先祖。”
两人执香点燃,放入香炉。
彼时,天空中浮现一道彩虹,又未曾下雨,何来的彩虹,当真奇迹。
“晴空现虹,此乃吉兆啊!”
“长虹万里,佑我大祁!”
沈青拂抬头欣赏风景,她眼神明亮,怎么天公也会作美吗。
宁玄礼却只看着她,
薄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
阿拂是他的妻子了,连老天爷都这么诚实,
他沉声道,“朕立皇后,万方来贺,上苍见佑,此乃倾城倾国之祥兆,朕大喜,与天下臣民同喜,即降旨,大赦天下。”
沈青拂此时看了他一眼。
可惜我从未爱过你。
我想要的,只有母仪天下,只有凤位……
“吾皇万岁万万岁——”
所有礼节结束。
老定国公捋了捋胡子,笑道,“老臣恭贺陛下,恭贺皇后。”
“皇叔公不必多礼。”
宁玄礼满眼喜悦,当着这么多人勉强压下嘴角,“有劳皇叔公持节布礼,朕与皇后铭记于心。”
老定国公乐呵呵的,“老臣不敢,这都是老臣应当效劳的。”
陛下大赦天下,圈禁宗人府的大皇子也该放出来了。
今日是喜辰,先不必提这事。
“吉时已到,老臣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帝后二人,旋即乘坐辇轿,一同前往坤宁宫,举行大婚。
坤宁宫。
前些时日便已经搬了宫,所有的陈设布置一应俱全,眼下大婚当即,长平跟姝玉两个小娃娃暂时先挪去了侧殿。
极尽奢华的刻凤纹千工拔步床。
垂下来的帷帐用着正红色,遮掩着里面的家具,床侧外头是两张小案,放置着花生桂圆莲子一类的东西。
妆镜台用了凤栖梧桐的式样,
金丝楠木雕刻的梧桐枝叶,上面站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凤凰。
铜镜映照着没有点燃的龙凤喜烛。
四架屏风放置于殿内四个方位,分别是,红木嵌黄杨木大理石屏风,紫檀云石屏风,白玉雕刻凤鸣九天图纹屏风,黑漆嵌螺钿楼阁山水屏风。
一套乌木海棠如意纹的桌椅。
两排百宝嵌柜。
旁边是许多摆架,架子上放置着各类摆件,汉白玉雕佛手花,紫檀描金木盒,黄梨木衣侍女佣,宝光珍珠珊瑚树……
还有琴棋书画的布置。
琴用的南柯琴,上面刻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棋用的和田玉棋子,触手生温。
书案的笔墨纸砚,都是从库房里挑出极为尊贵细致的,砚台用的是贡品乌金砚。
一旁的几案上放置着金漆鸳鸯纹兽耳香炉。
因为是大婚,这每一件摆设上都贴着红色喜字。
沈青拂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
发顶上的凤冠被红盖头遮住,这层盖头用的是极为难得的织霞锦,四角坠有红色的玛瑙珠串压住。
早在先帝一朝时便德高望重的珍嬷嬷,被请入宫中。
珍嬷嬷恭谨道,“请陛下执秤杆。”
随后两名侍女一起端着长案走近,案上放着一柄细长的秤杆,取称心如意之意。
宁玄礼手执秤杆挑开盖头。
映入眼前的是她熟悉的面容,清贵纯净,洁白明媚。
她眼神里依旧是澄澈的爱意。
让他目不转睛。
“请陛下跟娘娘一同点燃喜烛,龙凤呈祥,和和美美。”
珍嬷嬷命人呈上烛台。
红色的喜烛,等待被人点燃。
两人一同点燃喜烛,这样的烛火是要燃上一整夜的。
“接下来,是尝喜果。”
再度有人呈上来,是两碟蜜饯,象征着甜甜蜜蜜,喜上加喜。
尝过喜果后。
便该饮合卺酒了。
珍嬷嬷端来两杯合卺酒,酒杯的底部彼此用红线连着。
沈青拂犹豫了一下。
今天,还要不要装醉呢。
这是个问题。
宁玄礼递给她,薄唇一勾。
“今夜的合卺酒,朕特意让人制的果酒,不会醉的。阿拂大胆喝就是。”
哦,那成。
沈青拂眼神触动,声音婉转,“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两人共饮合卺酒。
跟着,珍嬷嬷便递上一对红色剪刀,同样是各自刻着龙凤纹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共结发。”
宁玄礼挽着她的手,一同坐到凤栖梧的妆镜台前。
他为她取下凤冠,动作优雅从容。
他忍不住轻笑了声,“沉么。”
沈青拂点头,“嗯,沉。”
他揉了揉她发顶,像抚摸一只幼兽的脑袋,替她缓解不少。
沈青拂舒适的眯了眯眼,“兄长力道正好。”
她这话落下,正感觉他手中动作一顿。
跟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小没正经的。”
珍嬷嬷和几个侍女识趣的低下头去。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发顶,“皇后,该你替朕解下发冠了。”
说着朝她低了低头,方便她上手。
沈青拂替他解下珠玉冠,墨发垂下,他这双眼更为漆黑幽深。
旁边的侍女适时递上剪刀。
两人各自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绑好,系在一起。
帝后结发,放置于香囊之中。
“礼成——”
珍嬷嬷随即带人退下,“奴婢告退,恭祝陛下与娘娘大婚之喜,福遂永年。”
外头的夜这样深。
沈青拂终于松弛下来,她哼唧了声,“陛下,帮臣妾解了衣服吧。”
繁重的华服,最为难解。
宁玄礼嗯了声,跟着给她解衣服,他耐心的解开,单手捏住她细腰,“累么。”
“累。”
“贤弟今日着实辛苦,朕心难安。”
他说着拉着她这只细嫩的小手攀在自己的喉结,往下一滑,到了领口的盘扣上,沈青拂从善如流的替他解下这身红色绣盘龙纹喜服。
“阿拂真乖。”
他不吝夸赞。
沈青拂点头接受,环上男人的颈处,往他怀里卧下去,“陛下,臣妾困了。”
“那咱们安置吧。”
喜烛是不能吹灭的,不熄灭,又睡不安稳。
反正怎么也是睡不安稳的,倒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正红色的帷帐垂下。
男人劲瘦的腰身起伏,腹部的肌肉绷得很紧,烛火明亮,似乎怎么也烧不到头。
他一遍一遍动情的喊着她的名字,阿拂,阿拂……
沈青拂望着帷帐上绣着的凤纹。
栩栩如生,真漂亮。
“在看什么。”他低声问,声音发颤。
“臣妾在看帷帐上的凤凰呢。”她难得有这么坦白的时候。
“这么不专心,嗯?”
宁玄礼单手捏住她下颚,惩罚性的咬一口,跟着又往上咬了咬她的唇瓣。
她皱着眉哼唧,“陛下弄疼臣妾了。”
他却这样说,“朕就想一口一口把你吃进肚里。”
语调这样认真。
沈青拂眨了眨眼,“那臣妾不得疼死吗。”
他哑笑着吻了一下她眼睫,“好,朕暂时也舍不得。”
……
……
……
史书记载。
大祁隆和二年立夏,昭宸皇后令主中宫,母仪天下,时年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