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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武侠修真 > 惊城剑雪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芒山大典(10)之四方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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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芒山大典(10)之四方云涌

青州,芒山之下原本寂寂无名的南薰镇,近半个月来早已成是人声鼎沸之态。起初来的还都是史家招来的大批工匠,不过也是成千上万,已经将小小的镇子塞的满满当当。近来芒山大典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各种显贵世家,江湖豪杰,落魄书生、纨绔公子,泼天巨贾都在短短几日如洪流般汇聚于此,更是将镇子几乎挤得肩摩踵接、寸土叠人。

许多人为睹天颜,不远千里半山涉水原道而来。落魄不得志的孤寒书生,开始在镇子里传颂自己的诗辞鸿文,其中二三成是纯纯彰显自己文采韬略,更多五六成都是借臭骂扶幽宫来表露忠心报国之志,剩余两成是失恩被贬的官员,大肆吹捧仁宗,甚至将他与文圣太宗相比,期望重新启用;也有略窥门径的读书人,以诗文为白诺城传扬美名,也可谓是另辟蹊径。

读书人卖弄学问,商家就花心思在器物景致上,期望仁宗驻足一问,有滑头机敏的商户听闻仁宗素喜牡丹,便在山中高价租借了许多农户田地丘陵,又从各地搜罗各色奇异品种,连根带土费力运来,在田里种满牡丹,花朵小如拳头,大若碗口,片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海点缀在碧绿山中,倒也别有一番美景。如此类似这等良田种牡丹的,也有全镇免费送酒水的,倒腾胭脂簪花的……各种奇异门道可谓层出不穷。

许多家有绝色丽人的士绅大户也瞧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想办法将女儿带到镇里,绞尽脑汁耗费万金的托关系找门道,求个圣驾前献曲献艺,甚至斟茶递水的脚色也心甘情愿,只乞求被陛下或者刚刚入宫的晋王殿下看上一眼,万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鸡犬升天,也是几世休来的大福源。

如此各色人等,万般讥诮心思都汇聚在这不足千户人的镇子里,真可谓的热闹非凡,就是镇小人多,十足得拥挤不堪。好在有商家看到机遇,立时沿着街道巷子填土筑楼,平山建馆,又加上各家豪绅开始兜售牛皮帐篷,这才勉强将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人都安顿了下来。因为短时间各色人等蜂拥而至,各种争执斗殴时有发生,县衙抽调的兵勇衙役如何管的了,开始都乱做一团,好在最后杀神军介入,这才将治安控制了下来。

骑马走在拥挤泥泞又吵闹不已的长街上,一向喜静的苏幼情和陆秋月不禁微微蹙眉。忽然一道高亮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来人可是离忘川的苏掌门?”

苏幼情抬眼一看,原来不远处的客栈楼上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锦衣束发别有一番英气,便回应道:“正是。”

那女子一笑,翻身跳下阁楼,跳跃似得在匆匆驶过的车架上轻轻数点,落在地上后又似泥鳅般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断游攒,几息便到了眼前。只见她先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玉制的渡明渊令牌,颇恭敬地拱手道:“见过苏掌门,陆女侠,在下是渡明渊弟子傅青画,奉鄙派掌门之命在此恭候大驾。”说罢,吹了一声口哨,立时从四周跃出两个同样衣着的渡明渊女弟子,抬手便利索地接过了苏幼情和陆秋月坐骑的缰绳,道:“两位前辈,芒山上层层盘查,我们领着上山要便利许多。”

苏幼情和陆秋月对视一眼,见她们这腾挪间的身手已然不凡,便拱手道:“原来是盟主高徒,贵派实在客气,这里确实是摸不着门路,那就有劳两位少侠了。”

“无妨”

说着,傅青画一抬手,两个快步迎来的男弟子便在前面拨开人群勉强开出一条路来,这次领着二人向山中行去。

山道两边竹林如海,从几人刚刚进山,一声声怪异如鸟啼的口哨便陆续传来,想必是杀神军之间传递的秘语,两人看着山道上许多密集的杀神军岗哨不禁色变,好生大阵仗!

又过半炷香时间,几人未至山腰,便看一块硕大的驻马场,平山伐木,新土新色,显然是不日才垒建的,里面养了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一两百匹骏马。这是马场依山一侧有一宽达五六丈的蒙皮大帐,里面走出六名军士牵走了两人的马匹。又有一阔脸铜目的将军走来与傅青画交割了几句,又查验了手令说了句什么暗语,这才拱了拱手,放人上山。

接下来山路渐狭峻,几人只能步行,傅青画见两人有些凝重的神色,低声笑道:“苏掌门,陆前辈,晚辈初见时也是这般惊诧莫名。封禅大典百年难遇,守卫之严委实罕有,这进山之路十步一哨,百步一亭,每一哨都有四名杀神军军士驻守,人人都持横刀背劲弩。每亭由一夫长率领十余将士驻守,合十亭设一校尉营帐,营帐除了大量精锐弩兵,还有水龙队,是为了防止歹人炎日纵火。二十帐又设一中郎将大营,大营中不禁有杀神军数百人,还有数十位通古剑门和我渡明渊的高手从旁助阵;这十余位中郎将皆归左军都统兼领禁军执金吾冷仑统领,内廷参事李度监制;所有神盟高手为鄙派掌门指挥,通古剑门的卜卓君掌门协助。这几日每两个时辰变一次暗号,暗号只有校尉以上才知道,所有人要凭此暗号才能上山。”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这般防卫真的似铁桶一般。陆秋月笑着道:“叶掌门乃盟主之尊,自该统领各派。”

“前辈客气,全仰仗各位支持。”

傅青画心里满是自豪,嘴上却极为谦逊。

此时六月,山花烂漫开满山间,石榴、夏鹃、合欢花、月季、金线蝴蝶……群芳争艳,愣是将漫山遍野点缀的如诗如画,如此美景,一行又多是女子,一边赏花一边登山,倒也乐在其中,不急不缓。

众人又向山中行了半个时辰时间,此时已经穿过了层云,气微渐凉,几人扭头远眺,只看白茫茫的云雾如同一张硕大无边的盖子,将大地都罩在了下面,只有远处几个模糊的黑色山尖如同竹笋般露在白茫茫的云层上,顿时腾起身登仙界、豪迈凌云之感。其实,芒山并未天下第一高峰,天下第一高峰为渡明渊的指天峰,第二高峰是昆仑深处的不周山。但历朝历代的帝王之所以独爱在芒山举行封禅大典,其一是因为青州崇山之中,此山最高,而且周围百里都无其他高峰,只要登临金顶,俯瞰而下实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韵。其二是因为此山位于九州中心腹地,含义自然比偏远之地又有不同。

这时只听云雾笼罩的更高处有人感慨道:“真是好景,好河山!”

“是啊。”又有一人应和说:“可惜,可惜……”

几人面面相觑,苏幼情凝神片刻,抬头运功高声问:“可是小苍山的缘明大师和天一剑窟的沈掌门?”

“咿”上方有人闻言也是一惊,只听脚步声传来,便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山道上快步下来,一个素衣僧袍,慈眉善目,正是缘明和尚。另一人鬓间霜斑,胡须灰白,确实是天一剑窟掌门沈云涛。只见他二人对视一眼,皆相视而笑。

缘明和尚作揖道:“原来是苏掌门,蝉潭心经果然神妙,隔空识人的本领可是了不得。”他接着看了看苏幼情身后,面露疑色,“听闻离忘川四仙子如衣盘扣,素不相离,怎么只有二位来啦?”

苏幼情也作了一礼,道:“承蒙叶盟主信任,吩咐了一件差事,晚辈派门下谢念二位师妹去料理了。”

“原来如此。”

苏幼情问:“方才沈掌门说可惜什么?”

“这……”沈云涛微微一愣,继而看了看缘明大师,笑着说道:“我与大师方才行至上方‘折云台’时,颇有感慨,都说锦绣天下、如花江山,可惜我二人都垂垂老矣,门中青黄不接,年轻一辈没有像苏掌门、陆女侠这样的俊杰,这着实可惜了。”

闻言,苏幼情笑而不语,显然方才沈云涛说的“可惜”不是因为门中之事。芒山有一偏锋,名叫云栈山,山非奇山,峰非险峰,但是胜在云霞之景乃是一绝。四十多年前,太白剑宗和昆仑曾因属下弟子冲突累月,弟子长老泰半搅陷其中,最后几乎酿成举派血战,后来还是前长公主和赵驸马从中撮合才罢手止戈,而三方会约之地正是云栈山巅的老榕树。

芒山折云台乃观景之妙处,恰好可以远望云栈山巅。这事已隔多年,许多江湖晚辈都一无所知,但是各派掌门却是一脉相传,都把这事当做教训和典故口述给继承人。当年昆仑太白能化干戈为玉帛,如今却不复往昔,不说神盟之约上双方为了盟主之位你争我夺,丁冕更是断了莫承允一臂,看最后林碧照一反多年隐忍韬略的印象要以一战三之姿态,恐怕从此太白昆仑不能和睦如初。而且昆仑如今被李易裹挟甚深,太白又被仁宗下令封山自省,无论谁人看来,最后林碧照为了阖宗未来之全局,早晚必然对仁宗俯首,俯首必拿投名状以示忠诚,这宿命所指恐怕最后还是昆仑。这恐怕才是“可惜”二字之来源。

见掌门一时含笑不语,陆秋月连忙打圆场,笑道:“沈掌门真是自谦了,晚辈可是听说贵派芷山长老的嫡传弟子中有一位姓左的少侠,可称为天赋异禀,一手秀剑使得出神入化,就连贵派绝学渡云劫剑也颇有造诣,今日怎么不见二位前来呢?”

这本来是一句夸赞,可是沈云涛一听却登时色变,满脸的难堪。支支吾吾说:“这……这……哎……不瞒陆女侠,鄙门芷山长老醉心剑艺,已经多年不曾下山,就连我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至于那左姓弟子自从上次太白神盟之约后,就不知所踪,这许多天来了无音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说起来,倒是与前昆仑弟子顾惜颜无故失踪一样怪异。”

沈云涛心中暗自酸苦,又不可明言。自从上次白诺城上门归还剑诀时当众点拨了左岸霄开始,天一剑窟便发现他剑法上颇具天赋,阖门栽培,同时又秘密查探他的过往,发现他不仅是香城左家的贵公子,还曾在天墓山庄做事,这下可是喜不自胜。本来天一剑窟押宝太白剑宗已经错过一次,仁宗为白诺城正名入皇室族谱又加封晋王位的消息传开,对天一剑窟来说是最好的机会,谁知左岸霄却忽然人间蒸发,不禁感觉押宝连错两次,着实可惜可憾。

“或许左少侠忽然剑法有感悟,去深山寒潭闭关了也未可知,这种事对我等习武之人倒也不为怪。”陆秋月闻言面色微变,与苏幼情对视一眼,都不好再言,只宽慰了一句,苏幼情便拱手说道:“大师,沈掌门,既然在此相遇,不若一同上山,此时陛下还没到,我等身无拘泥,可以先上金顶一览风光。”

“正是如此,两位请。”说着,几人便一同上山。

几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忽然苏幼情聊到了新晋的御史大夫殷泗,问:“两位,苏幼情是晚辈,对这殷大夫的来历秉性大都是道听途说,不是很明白,未免在大典上不知深浅,不知两位可否赐教一二?”

出家人不好背后品评长短,沈云涛犹豫片刻说道:“殷泗,殷季斋,是前瀛洲定海都护殷仕詹的长子,其祖殷若珺在慧帝时曾官至左丞相。殷世一族可谓是世居长安的世家大族。当年扶幽宫之乱时殷泗正在巡视百越扶民,此人虽在官场,却少有官场作风,嫉恶如仇,性格爽冽。当年因为怒冲太殿、持剑断玺被拿下狱,世人都以为他被秘密处死了,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重现天日,不仅开赦巨罪,还官升一品,位极人臣,几乎与周元弼并列左右。从前几日他奉旨颁诏,又挥剑斩断孔岚的胡须,恐怕当年爽烈脾性都被囚狱苦刑折去大半了。此人与周元弼做比,一个是真奸雄,一个是伪大夫,倒也不知孰胜孰弱了。”

话音刚落,或许是觉得言语中有冒犯权臣的把柄,忽然想到太白斗法时候苏幼情毫无缘由地倒向了被仁宗授意的渡明渊,怕徒惹麻烦,顿时觉得言语有失。沈云涛连忙咳嗽两声,又笑着说:“呵呵,这都是外界传言,老夫也不过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

“掌门多虑了,此处只有山花清风,没什么谗言佞语。”苏幼情一听口气陡变,就知道他顾虑,连忙接下话,她自然不担心缘明大和尚,又看向傅青画一行,问:“盟主高徒以为如何?”

“呀!”傅青画故作惊讶:“苏掌门说什么?属实失礼啦,方才晚辈只顾着观云看花,一时失神了。”

众人心领神会,继续向山上行去。

……

“主公,青骑岭已到。”

厉南宫靠近马车,低声道。

李易掀开围帘,见月明星稀,马车停在一座山岭小道上。山中静得可怕,似死水一般。他眉间微蹙,说:“太静了,再等等。”

客行南和凌寂似乎猜到了什么,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不再接话。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忽然林间鸟惊兽散,山中又传来惨叫和金铁交鸣的搏斗声,然而只不过片刻就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时只听一道破风声划破夜空,忽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轻轻落在山道下,月色下只看这人雄躯虎背,身后背着一杆用玄布包括的长枪状物事,依稀的舒月下可以发现他脸上、衣衫上、厚实的双掌上布满血迹,看来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单膝跪地道:“张良褚参见主公。”

这时厉南宫才掀开帘子,扶着李易下了马车。李易面容清冷如秋,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张良褚点点头答:“全部肃尽,一个没留。”

“好。”李易笑着满意地点点头,又扫视了众人一圈语气悠然地说:“应该都猜到了罢,因为事情突变,所以芒山我是不能去了。但是我不能让他们也都不去,我要借陈煜的手帮我处理些麻烦,所以要劳烦你们二人代我犯险了。”说话间,目光在军师客行南和厉南宫两人之间看了看。

两人瞬间会意,躬身抱拳:“遵命。”

“今夜翻过青骑岭,你们直上芒山,凌寂先生和良褚就随我回幽州。马车里有件东西,你们替我带给陈煜,你们的事就算办完了。芒山之上,杀机四伏,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安然回来,到时我亲自为你们接风洗尘。”李易正色道。

厉南宫肃然道:“主公放心,大典之上,我等绝不落了主公的威风。”

李易淡笑着摇了摇头,拍着厉南宫的肩膀道:“不,我不在乎什么威风,我要你们都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从即日起,你要听军师的话,凡他所命,即如我命,不可有违,否则军法从事。另外,我再送你们八个字,‘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厉南宫正色道:“遵命。”

“有劳了。”李易对客行南道。

客行南躬身道:“主公放心,我二人必不辱命。事不宜迟,我和南宫这就上路了。”

李易点点头:“好。”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青骑岭的尽头,车轮辘辘的声音也一路行远,最后复归于寂寞无声。李易双目远眺月色下幽暗的山岭,久久不愿离去,直过了半晌,凌寂才低声道:“主公,山里夜深露重,我们走吧。”

“好。”李易回头看了看他,又转向张良褚问道:“他们在哪?”

张良褚说:“回禀主公,若飞将军传书,他们已经在佘家堡等候。”

听闻此言,凌寂登时一惊,讶声道:“佘家堡?可是杜城佘家堡?主公……您……您是要转道长安?”

李易笑着点点头:“是啊,三军尽出,钱粮耗损甚巨,我怎可无功而返。我不仅要转子午过杜城赴长安,还要在蓰阁与人做一桩大买卖。”说着顿了顿,问道:“先生可是怪我没有对他二人实言相告?”

“属下不敢。”凌寂道。

李易摇头说:“无妨,你是该这样想,换做我也会这样。他二人与我名为主仆,实为知己,我绝不犹疑他们对我的赤诚忠心,不过实在事关重大,芒山上又群雄聚集,我只担心有什么能人异士有能让人被迫吐出实言的本领,故而才有所隐瞒。我等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凌寂深吸一口气,躬身道:“主公英明,事有大小,本就该察其大而忽其小,凌寂深明此理,心中绝无怨言。”

“先生深明大义,吾之幸也!”

……

盛夏时节,六月的早麦已经成片金黄,一队庞大而威严的队伍正穿过麦田小路拓成的大道,缓缓向前行进。沿途所遇之百姓,各个伏地叩首,不敢抬头探望。

天子出行,大典浓重。消息早已传达九州,各州郡县首府早已备齐了沿途的行宫,若时间允许又税赋富足的,无不占山围湖大建楼阁殿宇,望求陛下留宿一宿,或许龙颜大悦,沿途官员都可提拔晋升,青云直上。至于那些本就贫瘠的郡县,便利诱加恐吓,从那些乡绅大族的宅院抽调,临时修整征用,以为应变。

即便是陛下沿途所经的路线,看什么样的景,见什么样的人,也早已打点妥当,沿途的麦田一定要颗粒饱满,不许有一片衰草荒田,要让人一眼便能生丰年民殷、粮谷溢仓之感。就连田边的沟渠也要清理得水可照人,要拘手饮之清冽微甜。凡路过所见之百姓田屋,一一修缮装饰一新,家家户户男女老幼务必穿上年节时候珍藏的衣服,凡是那些破衣褴褛还不听劝阻执意外出的,各个棍棒相伺,打得是遍体鳞伤,叫他下不得床,出不了门,以免有碍观瞻。

谁知上下官员公门折腾如斯,却没有哪个行宫楼宇能留下圣上一夜,数日绞尽脑汁折腾安排的“盛世景象”也没入圣上龙眼。因为从出了长安,陈煜对于沿途官员,无论品秩高低、司职如何,竟然谁也不理,谁也不招,就连龙撵也没怎么出过……不知是害怕被暗害,还是为君已久,便是不看也知道沿途大小官员会怎么安排折腾,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假”,索性眼不见为净,。

“报!”

一骑斥候席卷烟尘和麦浪追上队伍,将一卷情报送到一位偏将手中,接着偏将又将卷轴传递给了冷仑。冷仑抽开卷轴仔细阅览后,神色微变,“陛下,末将有事奏报。”

一鬼面骑士掀开车架的帘子,陈煜道:“何事?”

冷仑道:“斥候来报,碎叶城之事如我们所料,李易果然兴兵十余万直奔碎叶城。目前探报,幽州军分三批进发,前军是由萧邢率领,约三四万人,过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一夜便奔袭南下,直扑葭萌关,蜀州守军发警报但未抵抗便放萧邢所部入城,入城前后两军未交战,未合兵,未扰民,也未再进半步,看似应该定了什么约定。第二批是中军,由半年前才新任的刁霖率领,全部是风陵场精锐的北马铁骑,入碎叶城后只修整了两夜便突然开拔,之后便断了消息,素问刁霖此人年轻气盛,又胆大喜功、好剑走偏锋,末将猜测,他应该是冒险走阴平道,妄图袭扰我青州南麓,借此为大殿上的李易壮胆扬威。这第三批是由沙摩率领,约三万人,入城即扎营,目前正与旬阳卢家在修缮官道和废弃的府衙军营,多年前末将曾与此人打过交道,此人素来稳重谨慎,不善攻却善守,看情形,李易不只是想借道,恐怕还想重铸碎叶城。”

陈煜阖眸片刻,问:“杀神军如何因应?”

冷仑不假思索,答:“回禀陛下,末将已命穆赤、费有方二将率精兵伍万直奔青骑岭,青州崇山峻岭,路狭坡陡,北马行军不易更不可久持,加上即将进入梅雨季节,我军更占天时地利,若刁霖敢妄动,末将有九成把握将他们聚歼于山岭之中。至于萧邢一部,因为远在蜀中,我军鞭长莫及,末将已命探子时刻盯着,若是他们出了葭萌关一路向南往涪城去,末将请陛下赐巴州军之暂领之权,末将有意请巴州掌军刺史彭世济彭将军取兵西北,断他后路,出兵远征最忌粮草路断,只要粮草一断,他三五万人翻不起浪来。”

冷仑掌军多年,安排自然算是妥当。陈煜沉思片刻点点头,却又突然问道:“如若蜀州军也心怀不轨,与萧邢合兵一处,沙摩又领兵出城,到那时彭世济寡不敌众,更兼腹背受敌,又当如何?”

“这……”冷仑一时语塞,沉思片刻道:“昨日营帐奏报时,末将记得蜀州公子刘子衡早已过了剑阁,有他为质,末将料想刘太守不会弃他不顾。”

陈煜勾起冷笑,道:“军国大事,岂因区区一稚子而左右?”

“这……”

陈煜问:“殷爱卿,你以为如何?”

殷泗笑道:“陛下早已胸有成竹,何必再为难冷将军。至明宗和宋师始,钳制蜀州刘氏的就不是中州杀神军,乃是当年留在蜀州的那三千绣衣高手。”

陈煜道:“冷仑,大典过后,他们就是朕赐你的东西。”

冷仑兀自一惊,难掩喜色:“末将谢过陛下,赴汤蹈火,必不辱命。”

冷仑统军多年,但是名头一直都只有左军统领,这左军统领之衔只是正二品,以他才干,可谓屈就。要知道统领另一半杀神军的袁公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晋封一品镇北大将军,与当年他的顶头上司镇南大将军叶相南并驾齐驱,是为军中双雄。

前些时日,叶相南之子叶郎雪竟然一步登天,直接晋封为正一品的威武将军,虽说是手下无兵,是个空头虚衔,但是多少让他心存不满。此时仁宗示意要将如此机密的绣衣直指归他辖制,自然是要晋升一步。一想到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与袁公昭并驾齐驱,他又怎能不喜。

陈煜摆了摆手,说:“只要忠心耿耿,朕自然论功行赏。”说罢,又看向左侧的周元弼,问:“周大卿,其他几人行至何处?”

周元弼道:“回陛下,巴州裴太守年老体衰,巴山险峻车架难行,他实在难以动身,昨日复上书乞罪,请陛下体谅。雅候赵拙孝心可嘉,自领旨之日起便轻装上阵马不停蹄,昨夜已经过了阳曲城,不过两日必到芒山,他人未到信先至,算是最知礼、行程奏报也最及时的一位。青州郑怀林怕陛下怪罪,早已在芒山下等着陛下,已经守了两天两夜。瀛洲太守苏清玉也已经进入青州地界,应该会比我们早一日抵挡芒山侯驾。蜀中刘子衡正如方才冷将军所言,前两天过了剑阁,现在距离芒山也不过一两日路程,即便他再贪玩好耍,怎么着也会在大典前一日去山下侯驾。并州褚太守本就是带病出行,不敢颠簸,恐怕要大典前一夜才能抵达,不能候驾,已经连续两日上书乞罪,念在其情可免,臣求陛下宽恕。百越沮渠家,虽然陛下恩旨他们不必千里奉诏,但是他们倒也知道礼数,人没到礼却已经提前到了,据说沮渠伽罗派人积攒了几大箱子珍宝灵草,蛮牛烈马都累死了几十匹才送到行宫大殿,对陛下尊崇之心可算真切,臣请陛下恩赐来使,以示浩荡皇恩,心系百越。凉州太守薛奚仲因为身兼掌军刺史之职,幽州军又虎视眈眈于西凉,故而不敢擅离职守,上书扣请陛下降明旨一决。”

指尖轻扣扶手,陈煜阖眸思虑良久,道:“槐荣拟旨。”

“是。”槐公公躬身靠近,笔墨已备。

陈煜继续说道:“裴鸿儒本就是书生弱体,这些年管治巴州不易,无论苦劳功劳都是有的,明旨免罪,命其珍摄身体,为朕掌领巴州咽喉。褚衡堂带病远来,朕心甚慰,命杀神殿护卫太医前往诊治,也免其不能侯驾之罪。百越长使,跋涉万里,忠心可嘉,赏金万两,赐锦衣玉带、钧瓷美器,大典过后命各州守军沿途护卫,安然带回百越,以示朕关切远疆之心,其余恩典朕会在大典上宣诏。秘旨薛奚仲,北凉军身兼钳制幽州东进之路与拱卫长安北门户之重责,免其芒山大典之行,令与袁公昭将军所率之西路军、袁詹青所率之墨城军互通情报,互为攻守臂膀,切不可各自为营。”

说着又语气渐柔地对秦夜吩咐道:“含英乃长公主遗孤,是朕的骨肉亲人,这些年治城有功,贤名在外,朕远在长安亦时有耳闻。更难得他孝心可嘉,朕心甚慰,但并州蟊贼刺客猖獗,他轻装简行随从不足,未免有袭扰之险,你从随行侍卫中遣一队杀神殿使前去护卫周全。”

“遵命”

陈煜又问:“李易到哪了?”

秦夜答道:“回陛下,昨夜已至青骑岭。但派出的探子发出消息后也随即断了联系,今早又派了一队人去查探,但是却没有发现他们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都是臣精心挑选的一等一忠心的精锐,绝不会被生擒,微臣猜测,他们恐已殉职,山岭之中也确实发现了搏斗痕迹,但是却没有留下血迹和尸骸,应该是被清理干净了。”

“周大卿,你以为如何?”陈煜皱眉问。

周元弼思忖片刻道:“李易出兵十余万,闹出这么大动静,人又明确探清楚的确到了青骑岭,臣猜测应该是李易临时增加了暗桩卫士,故而清理了各路的探子。”

“殷大夫,你以为呢?”

殷泗道:“周大人分析地在理,但是我听说李易此人行事诡异,难以常理论之,只要他人不在大典上露面,总是存在万一。我意,应不理会他是否介意过了青州还有探子环绕,该探即探,该查即查,只是不要贸然起冲突就好了。”

“报”

正当此时,又一高声响起。有一看似樵夫的便衣斥候送了一卷抽到了秦夜手中,秦夜摊开细看,面色倏缓,立时奏报:“回陛下,发现李易了,他们今早已经过了铁山,被乔庄猎户的探子发现,两个时辰前在水阳镇歇脚,身边的护卫确实多了不少,客行南和厉南宫也都在随行队伍中。”

陈煜暗自松了口气,他不计后果筹谋许久,就怕李易这条大鱼不上钩,想了想又问:“可见到李易其人?”

秦夜道:“探子说,并未见到李易本人,但是车架中确实有声音传出,餐食酒水也还如往日般由厉南宫送至车架里,他们沿途还向山民采买了些祛湿镇痛的草药,料想应该是李易腿疾复发,不便下车。因为对方随行护卫和暗子都增加了不少,探子们不便靠得太近。”

陈煜点头道:“好,继续探,一定要像之前一样看到李易本人”

“遵命”

……

蜀中入长安之道,属子午道以险峻难行着称,多年来几度被天灾人祸毁坏,又几度修缮易名,因为险峻异常,时而被山石洪水毁坏,线路几度更易,故而熟悉此道者不多,所取之人更十不足一。李易冒险取子午赴长安,自然用得一个“奇”字,这倒是与他用兵之道如出一辙,奇兵使用得当,往往能有数倍乃至数十倍之功效。可惜子午道险峻难行,一边是宛若斧劈的陡直悬崖,一边是涛涛江水,所能行人之地不过悬空于绝壁之上只有五尺宽的狭窄木板小道,木板密布青苔衰草,又湿又滑,扶手围栏也腐朽不堪、摇摇欲坠,三人不得不舍去车架,由张良褚背着李易前行。

“撤去真气。”李易睁开微阖的双眼,淡淡地说,语气中隐有薄怒,“我还没有老。”

张良褚连忙撤走真气,复归丹田。“主公,山间湿冷,属下只想为尽心护卫,绝无他意。”

真气一撤,原本温热的周身顿感寒气逼人,李易本就不通武艺,更加觉得骨澈如冰,身体不由得微微一颤。然而他的淡然语气却始终如一,“我知道。正因为你身负重责,才要格外珍重功力。事有轻重,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少虚耗内力。因为——”他缓缓抬头,看向峡谷江流朦朦胧胧的上方,那里云山雾罩,群峰层叠,透着一股神秘,“我要见的人,需要你跟凌寂先生格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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