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墨渊来到殷宅门外,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谢宏文。
“请你离开。”殷墨渊冷冷开口道,“这里不欢迎你。”
“萧儿呢?”谢宏文眉头微皱,“让他来跟我说。你没资格代替他拒绝跟我见面。”
“呵呵!”殷墨渊重重冷笑了两声,“那你觉得你有资格当他父亲?你还有资格跟他见面?请你放过他!他的余生就交给我,不必再和你这种混蛋父亲纠缠了。”
别墅内忽然传来谢萧的声音:“你们让开!不然我就动手了!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殷墨渊你在做什么!”谢宏文陡然间抬高了音量,“你难道在搞非法拘禁?!”
“……我没有。”殷墨渊只得看向谢萧声音的方向喊了一句,“拦他干什么,让他过来。”
随即,谢萧便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殷墨渊叹了口气,“哎,不是让你在房间乖乖等我吗?”
谢萧看了一眼谢宏文,瞪向殷墨渊怒道:“你好意思说!为什么要瞒我是谁来了?这是你的客人吗?这是来找我的!亏得我刚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管家偷偷摸摸跟你说话前还下意识看了我一眼……你刚刚才说你的控制欲要改,就这么改的?”
“……我是怕你又被他的话蒙蔽,才想着帮你打发走就得了。”
“萧儿,”这时谢宏文红着眼圈出声,声音有几分发颤,“你先跟爸爸回去,事情的来龙去脉爸爸可以跟你解释。”
“……”谢萧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殷墨渊见此情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谢宏文只要一来软的,谢萧一定招架不住!
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抓起谢萧的胳膊,撸起他的袖子,露出他手臂上的新旧伤痕。
“谢宏文,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些是什么!你知道阿萧他这些年一直过得有多痛苦吗!而这些,全是你这个所谓的父亲造成的!”
谢宏文是真的骤然间睁大了眼睛。
那道新伤痕还在微微渗血,而那些密密麻麻的旧伤痕,看上去应该有很久的历史了。
“萧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事的!”
“……我也记不清了。”事已至此,谢萧也懒得再隐瞒,“好像,是十岁吧。”
“十岁?!”谢宏文闻言更是大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好意思问??”殷墨渊抢先开口道,“他十岁出头时有一次不小心考了年级第四,他质问你为什么年级第四还要挨打,别的家长听到这个成绩早就欢天喜地了,他说得没毛病吧?但你是怎么做的呢?你找几个保镖把他按着暴打了一顿,害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事你还记得吧!”
“……”这事谢宏文确实记得。那是第一次谢萧生平试图反抗他,他有些恐慌,只能用强有力的手段来镇压。其实事后他也很后悔,觉得下手过于重了。“萧儿,是因为这事吗?”
“你做的混蛋事哪里仅止于这个啊!”
仍旧是殷墨渊开口抢答,“你可以因为他在床上玩手机就半夜把他抓起来打一顿,这事我刚刚才知道,我简直惊呆了你知道吗!”
“……那个是他那天玩太久了。我平时工作也忙,那个摄像头我其实很少看,他长大之后我基本都没看过了。”
殷墨渊冷笑道:“在你这种学习生活方方面面的高压控制下,他能活到长大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来,让我们继续回忆一下你还做了哪些‘好事’。你知道他高考为什么会发挥失常吗?在他17岁读高二的时候,正是最关键的时期,你给他带回一个私生子弟弟。还在他们初次见面那天,当着他弟弟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我想阿萧整个那一两年一定都活得很痛苦!那个家本来是他的,可是他天天在家里看着他的父亲和他的私生子弟弟有说有笑,他像是最多余的那一个!”
谢萧听到这里不由得十分感动。原来,他没有跟殷墨渊直接表达过的想法,殷墨渊都懂。
他还记得高二谢羽被带回来之后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回去,都可以听到谢宏文和谢羽之间的欢声笑语。
谢宏文原本工作十分忙碌,就算在家也大多数时间都在加班,但那段时间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晚上老陪着谢羽在客厅看电视。
他还会十分温柔地询问谢羽的喜好:“羽儿喜欢看什么呢?”
“其实喜欢看的有很多,但要论特别喜欢的,果然还是武侠剧吧!”
“好,那我们就看武侠剧。”谢宏文一改从前自己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作风,体贴地配合着谢羽。
谢萧忽然朝他二人走了过去,“爸,今天数学月考的成绩出来了,麻烦您签个字。”
“嗯,拿来吧。”谢宏文头也不转地答了一句,他还在调台,找哪里有武侠剧。
谢萧埋着头把一张110分的数学卷子放到了桌上,心情很忐忑。
这个分数其实不算差,但比起谢萧常年都保持在140以上的分数,就可以算是一塌糊涂了。
谢宏文拿起笔,看到分数时只是顿了一下,就低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继续去跟谢羽说话:“为什么喜欢看武侠剧呢?想当行侠仗义的大侠?”
谢萧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悲哀地意识到,父亲已经连责骂自己都懒得花时间了。
“哈哈我这体育成绩当大侠是不可能了,不过以后或许可以试试写武侠小说,当个纸上大侠……哥,”倒是谢羽注意到了谢萧还站在原地发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没事!”谢萧拿起卷子火速转身离开。
他回房后,伏在自己的床上轻声抽泣了好久。他此时倒巴不得父亲能看看监控,然后进来安慰自己。只可惜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还忙着陪他的宝贝小儿子呢。
这样的场景在那段时间太常见了。而它们在谢萧心头烙下的伤痛,他没有跟任何人详细说过。
只是在大学时和殷墨渊稍微交流了几句这个问题。
那时b大每个学院每年只有一个国家奖学金名额,是八千元,要求期末考试总成绩排在学院第一,于是每年都被殷墨渊给包了。
到了大三的时候殷墨渊觉得对谢萧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谢萧每次只差他几分。于是他趁在表彰大会上刚领完奖学金的机会问道:“要不,明年我稍微让让你?”
“不用了。”谢萧果断摇头,“我又不差钱。现在第一第二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如果能去京大,我就算每次吊车尾也没关系。”
殷墨渊若有所思,“这么说,你本来的梦想是上京大?”
“嗯。其实直到高二下半学期,我的成绩上京大都很有希望……”谢萧脸上掠过一丝惆怅,“但是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很严重地影响了我的心情。虽然年级前三没有问题,但以三中的总体水平来说,第二第三没有意义,只有保持年级第一才有上京大的机会。当时我总分下降了几十分,我虽然努力调整但还是没办法不被那些破事影响,就,挺烦的。”
“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谢萧看了一眼还在前面发言的校长以及周围的同学,拿出纸和笔。
他在纸上写道:【当时我爸忽然带回来一个私生子。这事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殷墨渊点点头,正准备拿过纸写也些什么,谢萧已经把那张纸捏成一团撕碎了。
殷墨渊笑道:“优等生要消灭开会跟人传纸条的证据?”
谢萧瞪他一眼,不再理会殷墨渊。他平时确实很优等生,但并不是特别古板会严格遵守一切规则那种,加上今天这校长发言实在太啰嗦了,越到后面越全是废话。
其实殷墨渊心里知道,谢萧真正想要消灭的是关于谢家私生子的证据。
谢萧愿意跟他说可能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个爱多嘴多舌的人。其他人要让殷墨渊主动开口说一句话都很困难,更别说还要听他讲八卦了。
此时的殷墨渊却长篇大论地继续控诉着谢宏文的罪行:
“我觉得阿萧能考上b大已经是奇迹了!幸亏大学平时要住校,周末才能回家,给了点他喘息的机会。”
殷墨渊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自己基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而有一次他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谢萧为什么要每周回家,谢萧以很微妙的表情说那是他父亲的要求。
那个时候的殷墨渊看不太出来,谢萧自己到底是想回家还是不想回家。谢萧也曾经提过去父亲的公司实习能学到很多东西。
其实谢萧每次跟殷墨渊提到父亲,虽然有抱怨的成分,但也从不是完全的反感。
他们父子间的爱恨纠葛殷墨渊至今也没搞懂,所以他只能当面控诉一遍谢宏文的所有罪行,提醒谢萧一遍他的魔鬼父亲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再然后呢,他毕业了,到了你的公司上班,又开始从早到晚被你盯着,每天的上班时间有没有摸一点鱼都被你盯着,每个辛苦工作的成果更是日常被你批。
“而在不久之前,你又做了什么?!你亲自下场发文说阿萧的母亲才是那个小三,你让他成为网友口中小三的儿子,让他被网暴被人人喊打!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你要保护谢羽!你觉得你对谢羽愧疚是吗?那你对阿萧不该愧疚吗??你对他从小到大造成的伤害明明更加深重得多!”
“你别再说了!!”谢萧忽然捂着自己的胸口一声怒吼。
这时殷墨渊和谢宏文才注意到,他面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已经无法顺畅呼吸。
“阿萧你怎么了!”殷墨渊连忙停止了自己对谢宏文的控诉,将谢萧扶住。
谢萧软软地晕倒在了殷墨渊的怀中。
“阿萧?!”殷墨渊把另外一只手臂也伸出来用两手扶着他,一时间更是大为惊恐。
“我打120!”谢宏文手忙脚乱地拨着电话。
他知道谢羽有先天性心脏病,却从来不觉得谢萧的身体有什么问题,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他也给搞懵了。
救护车赶到后,将谢萧紧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认为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器质性病变,他的突然晕倒主要应该是精神方面的因素。
然后内科医生找了精神科医生来会诊,精神科医生听到殷墨渊和谢宏文描述情况后,认为这很像是焦虑症的惊恐发作症状。
所以,谢萧可能不止有抑郁症,还有焦虑症。
殷墨渊心疼地握紧了还昏睡着的谢萧的手,喃喃低语着,“你看到了吗谢宏文,你已经把他害成什么样了?”
“……是怪我一个人吗?他之前从来没这样发作过,你刚才就不该当着他说那些!”
“……”这一点殷墨渊无法否认。他并不知道谢萧还有这毛病,所以,刚才确实是他来得太猛了,把谢萧从小到大最憎恶恐惧的场面全都说了一遍,让他集中回忆起了这些噩梦。
“别吵了。”谢萧忽然猛地睁开眼睛,“我头还疼着,还要听你们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