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看了眼案台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又看了看天子，露出无奈的表情，语气带着些许幽怨。
“陛下真不把臣当外人看。”
本来朝廷因为南征，臣子跑了一半。
他忙的焦头烂额，天子还不断的给他下任务。
刘辩哈哈一笑，毫无架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姿态放松。
“荀令君办事，朕最是放心。”
天子坐旁边，荀彧正了正衣冠，想要站起，被刘辩摁住。
刘辩半是安慰半是开玩笑的说道：“等太子再长大些，熟悉政务之后，就能帮卿分担不少了。”
荀彧没吭声。
他默默同情起太子来。
刘辩来此，是有正事的，并不是为了闲聊而来。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好了，说正事，朕还有一件要事与卿商议。”
荀彧立刻肃容，开口道：“臣也正有一件要事，需禀明陛下。”
这么巧？
刘辩不打算让对方先说。
待会和自己的规划正好相悖，他可就没法开口了。
于是刘辩抢先道：“既如此，让朕先说，免得待会儿忘了。”
荀彧微微躬身：“臣洗耳恭听。”
刘辩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
“文若啊，朕近日览阅奏章，发现上书劝谏朕暂缓兵事的大臣，似乎多了不少啊。”
荀彧点头，认真的回道：“此乃常情，春耕在即，去岁战事频繁，国库存粮消耗甚巨，各地转运压力巨大，大臣们心系农时，担忧民力，故而进言，职责所在。”
“朕岂不知春耕重要？岂不知国库空虚？”
刘辩语气陡然加重，“但是扬州逆贼未平，百姓仍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朕每思及此，便寝食难安！”
他痛心疾首。
荀彧抿着薄薄的嘴唇，缓缓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静静看着天子表演。
“所以！”
刘辩突然起身，很快又一软，重新坐了回来，试探性的问道：
“你说……若朕决意御驾亲征，坚定全国平乱决心，如何？”
本以为会迎来苦口婆心的劝诫，谁料荀彧依旧平静。
“卿这是什么反应？”刘辩懊恼。
他要御驾亲征诶？
荀彧这才微微颔首，沉吟道：“五十万大军陈于前线，每日钱粮消耗巨大，旷日持久，确易使民力疲敝，滋生怨言与乱象，若能以陛下天威亲临，坚定上下扫平叛乱的决心，提振军心士气，或可加速战事进程，早日还东南以安宁，从速战速决、减轻长远负担的角度看，此议并非全无道理。”
刘辩愣住了，他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荀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尚书令。
这反应不对啊。
按照常理，荀彧不是应该立刻陈述御驾亲征的种种风险，劝他坐镇中枢，统揽全局吗？
“卿真这么想？”刘辩忍不住确认，“朕若离京，朝堂政务千头万绪，万一……万一洛阳生出什么乱子，又当如何？”
荀彧唇角勾起弧度，从容答道：“臣以为，太子已正位东宫，有储君在，便是国本稳固，纵有宵小，谁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行大逆不道之事？”
请一道旨，万事就搞定了。
刘辩心中的疑团更大了，“那朕若是将此意提出来，万一满朝文武，尤其是太尉那些人，他们反对呢？”
荀彧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答道：
“太尉向来支持陛下，臣觉得太尉会全力帮助。”
“那太傅呢？”刘辩不死心，王允可是最可能跳出来反对的。
提到王允，荀彧的嘴角压不住了，调侃道：“太傅么，陛下近日怕是见不到他了。”
“为何？”刘辩颇为奇怪，“太傅病了？”
他心中不由一紧，虽然时常嫌王允唠叨，但他真不一定离得开对方。
荀彧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笑意，语气一本正经。
“据臣所知，太傅并非患病，只是……或许是近日操劳过度，需要好生静养两日，陛下若是不放心，可差人前往慰问一番。”
刘辩咂舌，政务主要是尚书台处理，王允够悠闲的了，还能操劳过度？
不会是自己那天跑的太快，把人给气到了，又跑大街上去吟诗呐喊苍天去了吧。
待会真该派人去看看，若是病了，他自己亲自过去一趟。
刘辩先将王允抛之脑后，盯着荀彧问道：
“文若，朕想听句心里话，你为什么不劝朕？”
荀彧放下笔，反而奇怪起来，问道：
“臣为何劝陛下？是荆州太乱？还是陛下不善军阵？亦或者是五十万大军保护不了陛下的安全？”
虽然天子坐镇朝廷是常态，但不代表一直待在宫里就是最好的。
秋巡冬狩等活动都鼓励天子外出，多了解这个世界。
其次，御驾亲征确实能带来不少正面效果。
以前劝，是因为荀彧真怕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还担心天子不懂兵，打出大败仗。
现在完全没这个担忧了。
此外，若南方战事再僵持半年，荀彧自己都要力劝天子往南方走一趟。
要么撤军，要么迅速结束战争。
不然财政要崩溃了。
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原因，荀彧刚收到最新的消息。
他拿出一封奏疏，笑呵呵的说道：“更多原因，有关臣要说的事。”
刘辩接手查看，这是一份奏疏，军情奏疏，也被称为战报。
是荆州皇甫嵩汇总三条战线的进展，然后送过来的。
益州平定了，庞统死了！
周瑜打下吴郡，吓的袁术南逃了。
郭嘉拿下整个豫章，又重创了丹阳援军。
周瑜借机进军丹阳，曹操围困合肥。
打酱油的陈王刘宠，都到庐江大别山了！
刘辩过去的话，完全不用担心危险，该担心的是龙辇跟不跟的上前线推进速度。
庞统葬送扬州主力，这场战争就已经没了悬念。
唯一掣肘汉军的，唯有粮草一项。
统一全国，就在眼前。
刘辩正激动呢，荀彧道：“就当是巡视天下，此去还可重拾扬州等地的民心，另外，陛下需一路号召百姓参与进后勤工作，务必保证大军粮草供应。”
朝廷实在是无力解决，光粮草一项，就需要近百万人接力参与。
但刘辩的改制，朝廷每人每天要给予二十钱，粮食也要靠钱买。
一个冬天把他们打穷了，现在是该天子当工具人，发挥个人魅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