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天子脚下，无论是茶摊酒肆里能说会道的江湖侠客，还是街角老王老太们的胡侃吹牛，里里外外都是个巨大的情报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夜之间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这几日，流言蜚语的侵扰之下，最为之高兴的莫过于宴清楼这个顶级大食肆了。
一到了中午，用膳的食客们就蜂拥而至，眼看厨房的物料都已经见底，眼看着大厨颠勺的胳膊已经又酸又痛，可食客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伙计们忙得愁眉苦脸，掌柜的却如打了鸡血一般使唤人去采买物料。
一名跑堂的小厮逮住个间隙，慌忙躲到里间休息，看到同伴不禁牢骚道：“这是赶上了什么泼天的富贵，为何这两日宴清楼会忽然增加这么多食客？”
另一个小厮看了看他，“你不知道？”
“什么我不知道？”
那小厮吐了口瓜子梗，说道：“临街的望月楼关门了，京城中有头有脸的食肆酒楼唯剩咱们一家，这些大主顾们没地方去，就只能来咱们宴清楼了。”
跑堂的呆愣：“望月楼？那可是在京城开了百十年的老字号了，如何会关门？”
小厮说道：“望月楼原先是行的，听说这两年换了老板，专爱搞些歪门邪道。他们前阵子聘了一批狗托儿，每日专程上街骗些有钱的主顾去楼里吃酒，里头酒水贵得吓人，将客人猛宰一顿后，还有美婢投怀送抱，男人嘛，有几个能抵挡得了？”
跑堂的啐了一口：“那半醉半醒之间睡了人家姑娘，第二日岂不是要赔钱？”
“如若客人愿意做这冤大头，花个五百两到一千两就能下来。前些日子，就有食客不承认的，那楼里的女子第二日将人告到京兆尹府，客人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奸淫之罪搁谁身上，谁不得完？只有赔钱的份儿。”
跑堂的听得浑身冷颤：“幸好给端了，若是在让这黑店祸害下去，酒楼的名声都臭了之后，咱们也得跟着遭殃。”
“听说是得罪了个大主顾，一眼就瞧出了端倪，当场就给查封了。”小厮又道：“如今天家治下，老老实实做生意便好，开妓院便开妓院，做酒楼便做酒楼，非要整些旁门左道的事情来危害社会。得亏官老爷发现得早。”
跑堂的擦了擦汗，最后还是道：“歇也歇够了，那咱们便老老实实开门待客吧，这富贵若是接不住，咱们宴清楼也要倒霉了。”
前堂里，掌柜的忙得满头大汗之际，忽然进来一位个头稍矮又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后头还跟着一个龙行虎步的侍卫。
“贵客您这边请。”
谢潇刚刚坐下，道：“掌柜的，小爷爱吃肉，将你们的招牌菜统统上一遍尝尝。”
掌柜的一听心里还有些诧异：“客官，您自个儿？”
谢潇指了指垂首而立的张响：“我们两人。”
掌柜的道：“这位贵客，本店的名菜有盐酒腰子、红熬鸠子、虾蒸奶等几十道，若是一个个都上，您两人，恐怕是吃不完的。”
谢潇退了一步，在膳桌上放上一张百两银票，道：“照着这个标准，辣口甜口的多上，可行？”
掌柜的笑道：“得嘞，客官您稍候。”
酒楼大堂人声有些嘈杂，谢潇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邻桌上关于望月楼被查封的始末原原本本落入她的耳中。
她回忆起贡院中宋简的突然热络，酒楼中美婢的殷切侍奉，还以为自己与这帮书生一见如故，这才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不想，宋简原来是酒楼的托，所有的笑容背后都是伪装。
一切都是因为她衣着华贵而惹来的祸事，一切都是因为无利不起早而起的贪欲。
若不是三哥及时发现，她第二日若不是被人告到京兆尹府，就要吞下这口恶果被狠狠敲诈一笔银子。
虽然她是皇子，可皇子的钱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还是都怪自己识人不察。
谢潇看向酒楼中兴高采烈的食客，忽然生出满脑子惆怅。
“那个名叫宋简的考生呢？如今可还有他的消息？”她问张响。
侍卫答：“酒楼被查封的当夜，邀请您去喝酒的几个托就被殿下的人抓走了，如今已经下狱了。”
三哥已经替她报了仇，这件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满桌的珍馐菜肴都食之无味，谢潇随便夹两筷子便吃不动了，张响仍旧顾忌着身份不肯与她同桌，当酒楼里的食客逐渐散去，正午变成了斜阳时，外头忽的有一位随从来唤。
张响出去和那人说了几句后，回来时候面色已经骤变。
“七皇子，陛下召您到御书房见驾。”
谢潇本是打算出宫游玩一番的，但得知了自己被人欺骗后瞬间没了心情，未来得及思考是何缘故时，却便被张响一路带回了宫中。
谢潇到的时候，里头还站着太子谢珏、六皇子谢砀和八皇子谢谦。
她行礼后就乖乖站在一旁，等待渊帝发话。
会试过了七天，试卷虽已被糊名誊录，但有谢珏这个亲哥哥在，帝王如若想要看他们的成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帝王自然熟读经文历史歌赋，他面前摆了三套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只粗略通读一遍，心中便有了高低。
依照自己心中的答案，再对照阅卷官给予的成绩，竟然如出一辙。帝王的眼中最后迸发出一抹惊喜。
“老六谢砀的经算有进步，明显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
“老八这次考得不错，朕看你平时努力刻苦，当得第一。”
轮到谢潇时，她心中开始怦怦直跳，如同众人预料的那般，她也认为自己定是要垫底的。
帝王将谢潇的试卷先给了谢砀看。
“如何？”
谢砀自然不忘诋毁一番，但在渊帝面前言语还有一些收敛：
“七弟的试卷行文流畅，瞧着是与上次在戚先生考试的那次是进步许多的。”
谢潇愕然，她在贡院里辛辛苦苦写了那么多天，难道她的试卷就只配‘行文流畅’四个字吗？
帝王又将谢潇的试卷给了八皇子谢谦看。
谢谦翻得很认真，似乎在与他自己记忆中的答案进行对比，接着又好像看到了疑惑之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
“父皇，七哥的试卷，儿臣有些看不懂。”
帝王却笑了：“如何看不懂？”
谢谦道：“就论这道策论来说，题目所言‘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同功异，何解？’按照戚先生教我们策论的答题思路，此题涉及政事，并无绝对对错。应先分析专治的优劣势，答题的时候引经据典，答出考官认为重要的考点，结构清晰，论点明确即可。”
“但七哥试卷所言，却在批判专政批判先祖，将论点呈一边倒，此举有违策论的中庸之道，忽略了事物要保持平衡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