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东越说越激动,张松阳冷笑道:“想要获得原谅么?那好,我问你,如果有一个人,因为一个无心之举,把你那位优秀的,一生都活在荣誉中的女儿给害死了,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不声不响地就死了,你应该原谅那个人么!”
“我!我……”孟浩东脸色变了数变,却没有说出那句想当然的话。
“后天,我就要去见死者家属了,这不是如果,这是活生生的现实。我会把她的遗物,交到她的父母手中。他们的孩子没有那么优秀,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大志气的,只想过普通日子的女兵,但那也是他们养育了二十余载才养大的,送出门的时候满怀牵挂和期许,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一捧骨灰一封遗书。”
孟浩东再也没有要说的了,起身就要走。张松阳却喊道:“孟参谋长!”
孟浩东停住,张松阳继续道:“您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我这些话您姑妄听之。或许,飞行员真的不适合孟娇阳,您不妨跟她谈谈心,问问她真正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如果您依旧觉得她自己的想法不重要,那就当我没说。”
凝眉思索片刻,孟浩东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张松阳依旧坐着没动,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后天就要去常之华家里了。她的骨灰会被安葬在银屏山,部分遗物需要派人送到家中,张松阳不想假手任何人,决定亲自去一趟。
一月十三日,在江苏的一个小城里,寒风呼啸,细碎的小雪在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张松阳站在一栋独栋小楼前,努力不去想任何事情,等到情绪渐渐稳定,他才掸掸衣领上的碎雪花,迈步向门口走去。他一手提着一袋水果,一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常之华的勋章,证件证书,手环,笔记本,遗书以及一些照片,那只毛绒老虎和蓝色发卡被他自己留下了。
这栋小楼没有庭院,或者说他就站在庭院中。再次确认了资料里填写的门牌号,张松阳凝立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
很快,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过来开门,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后。
“你……你是?”
张松阳立正敬礼:“叔叔你好!我……我是张松阳。”
“张松阳?”
屋内又“噔噔噔”快步走来一人,是常之华的母亲,张松阳见过她,一个热情、和蔼的阿姨。
“是囝囝?快,快进来!”
常妈妈笑着热情招呼,只是那笑容里三分是喜悦,七分是哀伤。
“阿姨好!……我看街角那家店里的水果还挺新鲜,就买了些。”
常妈妈顺手接过水果袋,“你这孩子,干嘛这么破费。”
常之华的家里是中式的装修风格,整洁有序,格子窗外雪花飞舞,屋内却很暖和。常妈妈端来三杯热茶,张松阳伸手接过一杯,“谢谢阿姨!”
夫妻两人穿着居家的绒衣,看着很舒适。他们的悲伤掩藏得很好,但怀有同样伤感的人却能够感受到强烈的共鸣。
张松阳把牛皮袋子放在茶几上,“这是常之华的……”
“有劳张团长了,没想到你会亲自送过来……”
“应该的,叔叔不要客气。”
常爸爸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在了茶几上,随后一张张看着照片,把笔记本和遗书递给了妻子。
那些照片有在学校时拍的,有在白玉京拍的,也有在母舰上拍的,其中至少一半都有张松阳的身影。照片上常之华的笑容甜美,让看照片的人瞬间红了眼角。
常妈妈拆开遗书,第一页居然就写着八个字:“不许偷看,快放回去!”
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请告诉我的爸爸妈妈:
其实我不是死了,
我只是跟某人私奔了。
你们可以恨我,骂我,
但请不要想我,也不要为我难过,
因为我就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快乐。”
常妈妈的泪珠滴在了信笺上,她努力捂着嘴,不让自己的抽泣声传出。
翻到第三页,上面写着:
“这是写给张松阳的:
我好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但我也不知道这辈子有多长。
如果哪一天我提前走了,
请千万不要把我遗忘。
不是我自私,
只是我舍不得,
那些珍贵的记忆在这个世界消失。
也千万不要悲伤,一定要珍惜后面的日子。”
她用颤抖的手把这页信笺递给张松阳,张松阳接过来一看,瞬间再次泪流满面。
他把信笺折起来放进口袋,擦干眼泪,起身说道:“叔叔阿姨,请节哀吧!我们无力改变现实,只能像她说的那样,珍惜后面的日子,珍惜当下的人,我们过得好,她才会开心。”
常妈妈努力抱住张松阳宽阔的肩膀:“好孩子,谢谢你给她的感情,给她的美好记忆!是她命薄,没有福气!”
“是我没有那个福分!阿姨,你们放心,今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如果不嫌弃,你们就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等你们老了,我为你们养老送终!”
从常之华家里出来,张松阳去附近的停机坪,在街口处,有几个顽童不怕寒冷,顶着风雪在玩炮仗。看见一身军装的张松阳经过,全部停下脚步,向着张松阳敬礼,并参差地喊着:“解放军叔叔好!”
张松阳立定,向他们还礼:“你们好!注意安全!”
孩子们跑开了,张松阳继续向前走。路过一个烧饼铺。原本店门是半掩着的,结果因为张松阳跟孩子们的对话,烧饼铺老板就向外看了一眼,看见穿着军装的张松阳在风雪中行走,就想也不想地招呼道:“小伙子,你是当兵的?”
张松阳愕然地看了一眼,点头道:“是的,你好!”
老板快步冲出店门,拉起张松阳就往店里走,边走边说道:“外面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不,大叔,我不冷!”张松阳推辞着,却被老板一把擎住手臂,硬生生地往里拖。温暖的大手消解了张松阳大半的反抗力量,只能被半强迫地拖进屋内。
“来,坐,吃块红薯,刚出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