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少拿胳膊肘捅捅赤瞳，低语：“我说，小姐夫，你看看人家。你们怎么回事啊？”
“关你屁事。”赤瞳说罢，把碗放下，随手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转身翘起了二郎腿。
见赤瞳不好意思主动，炎少又拿眼神示意知月，后者啧了一声，将碗放下，欲言又止。
这时，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乱哄哄的。更诡异的是，这些声音不似人类发出的。
之所以有这个猜测，是因为声音里时不时夹着几句怪音怪腔，或声如洪钟，或吱吱尖叫，十分刺耳，甚至还有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
靠！
知月心烦意乱，哪个蠢蛋妖怪竟敢在还散楼门口开宴会，怕是大过年的，想挂一些彩。
“……外面，什么情况？”
炎少以及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知月起身去开门，会一会外面不懂事的家伙。
在知月开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待看清了门外之人，知月顿时又把门关上。
……产生了幻觉吗？方才那人是不是大魔王？
半晌后。
知月又重新开门，门外还是刚才的那处庭院，宽敞明亮，院内摆着酒席，两边是妖魔鬼怪，而正前方，也就是主人席位上，站了一个高大的红袍男子，凤眸半眯，微微一笑。
知月赶紧又把门关上。
靠！
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吗，怎么一开门就是大魔王的府邸？！
转身道：“小夜，你是不是施展什么幻术了？”
夜姣一脸茫然，摇摇头：“……外面那是谁？”
炎少和木泽如临大敌，文文和那两个花妖被木泽全护在身后。炎少道：“果然是他。”
赤瞳发着愣。
小堇道：“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文文小声道：“……那是三界最大的魔头。连整个神界都没办法困住他，好厉害的。”
小堇又道：“那我们更没必要躲起来了啊，魔头总不能随便杀人吧，我们只是小人物。”
文文道：“大魔王喜怒无常，还是小心点吧。”
过了一小会儿。
待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知月对炎少道：“阿炎，听话，你打不过他，别太冲动。”
炎少撸起袖子来：“我不管！那混蛋当初把我们害得这么惨，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大魔王既然来了，那是一定要见一见的。不管那无赖是无聊，还是真有什么重要事情。
知月干脆不管炎少和木泽了，径自去开门，又提醒道：“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我开门了。”
虽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听说是三界的大魔王、赤瞳的现任主人、知月的宿敌。
夜姣多少生出几分兴趣，想亲眼见识见识，回头伸出一只手道：“钟淇，把手给我。”
以防万一，钟淇放下碗筷，把手伸给姣姣，刚接触到，忽然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
除了知月，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真正现实的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如此原地转了半圈。
轰隆隆……
即便是幻境，能让在场这么多人同时感受到，哪怕是夜姣也不敢说保证做到。何况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正在发生的一幕。
按照常理，只有神界的某些大神族，像月灵上神那种，有个法阵，才能做到在人妖两界穿梭自如。而大魔王，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了。
不仅如此，恐怕三界，除了神界的天机阁，就没有大魔王去不了的地方。当初的龙渊，也许只是他为避嫌的地方，想寻个清静之地。
话说回来。
知月开门后的瞬间，也当场傻了眼，外面根本不是大魔王的府邸，而是她的还散楼，大堂内的景象与方才无二，除了空无一人。
知月转过身，其余人都在，再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座椅上，一个红袍男子从容地坐在上面，翘二郎腿，一手支颌，懒懒地看过来。
凤眸妖艳媚人，带着三四分野性，四五分蔑视，还有一两分，是戏谑，仿佛这三界六道，对桃心莲而言，是用来把玩和打发时间的。
充满力量，也带了点内敛，让人恐惧的同时，又对其产生敬畏。“大魔王”，这个称谓只有他能拥有，也只有大魔王，能配得上他了。
未待知月几人反应，桃心莲以眼神示意，两边的妖魔鬼怪见状，反应过来，自觉退去，宴会说罢就罢，未有人敢生出半句的怨言。
他的目光先是扫了赤瞳一眼，最后停在知月身上，嘴角微动，似笑非笑，摄魂夺魄。
“小野猫，我们又见面了呢。你说巧不巧？”
这无赖心情不错，应该不是为了重要之事，既然不是，那就是闲的，无赖又要犯贱了。
知月待说什么，身边哗啦一声，炎少忽然化身一条巨大火龙，火光冲天，扑向大魔王。
突然，凭空一道裂缝，裂缝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火龙来不及反应，便一头扎进裂缝。
裂缝闭合，消失了。
似乎是让知月放心，桃心莲随即补充道：“看他火气这么大，暂时送去冷静一下。”
木泽冷汗不语。
他本该同炎少一起动手，但中途打消了念想。他能感应到，此时的大魔王没有任何杀意，刚想拦下炎少，却不想他已经冲上去了。
知月回个微笑：“无赖，你的法力恢复了？”
桃心莲无声一笑，对身边的一名侍女耳语了几句，然后一个闪身，就瞬移至赤瞳跟前，后者一愣，迅速拱手道：“赤瞳见过主人。”
他轻轻捏住赤瞳的下巴，往上抬了几寸，意味深长地扫了知月一眼，对赤瞳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跟我说，她有没有欺负你？”
知月总觉得，自己的背脊莫名一凉，是她错觉吗。不是这无赖说这话……认真的吗？
赤瞳偷偷瞥了一眼知月，顿了顿，收回视线，才道：“不曾。”主人是猜到了什么吗？
约莫是信了她几分。桃心莲又寻了一个话题道：“衣裳很合身。是不是她给你选的？”
知月皱了皱眉。猜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
“是。”赤瞳有点紧张。主人似乎是很满意？
桃心莲又把目光投到知月身上，丝毫不刻意地夸赞她道：“小野猫，眼光挺不错的。”
“那是。比你的眼光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么一说的话，我眼光应该比你好一些。”
知月：“……”他眼光哪里好了，来回就一件衣服。严重怀疑，他衣橱里全是红色衣袍。
桃心莲放下手，转身，对夜姣十分礼貌道：“我们家小野猫承蒙你的关照了，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知月：“……”我靠，什么你家小猫，你能再无赖吗？还有，他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夜姣诧异，大概是不曾跟这种传说中的大人物打过交道，有点慌，不由握紧了钟淇的手。
“我没什么需求。我与知月姐姐是朋友，关照是应该的，其实，我应该多谢姐姐才对。”
夜姣也算见过世面，勉强表现得从容不迫。
知月插进一嘴：“无赖我跟你说，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但是，别把小夜掺和进来。她不是任何人的工具，她是我知月的朋友。”
桃心莲却不搭理她，视线移了几寸，凤眸灼灼，钟淇被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点害怕，便往姣姣身上靠了靠，抓紧姣姣的手。
如此局面就持续了几秒，大魔王忽然后退几步，哈哈大笑，又闪身回到座椅上。这时，四面来了一些狐女，个个绝色，倾国倾城。
知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对夜姣道：“小夜，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和小瞳留在这就行了。无赖就是闲得无聊，想叫人陪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夜姣看了一眼钟淇，也觉得留在这，似乎也不妥，道：“那我们就在还散楼等你们。”
听了知月的话，木泽带着文文和小堇小桔也回到还散楼。然后，就只剩下知月一个人了。
一边陪着大魔王在这看狐女跳舞，一边在思索一个问题，她和小瞳的关系，无赖知道吗？知道还好办，看他的反应好像不在乎，若不知道，现在开口，无赖会是什么反应？
又是哈哈大笑，不在乎？还是以为她是那人，怒她移情别恋？亦或者，让瞳瞳从她身边离开，从此她和瞳瞳便只能是异地恋了？
她现在可是全指望着瞳瞳才活着。没有了瞳瞳，她真的会自杀。毕竟她又不是没有过。
当了这么多年那人的替身，她现在想为自己活一次了，或许太晚了。但至少有瞳瞳陪着。
就这样死了，也好过孤身一人死在犄角旮旯。
想着想着，知月只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好委屈。无赖要真把瞳瞳从她身边带走，她便死乞白赖求无赖，无赖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也是豁出去了。
赤瞳一会儿见她撇嘴不高兴，一会儿见她揉眼睛，似又要哭鼻子，一时间既心疼又好奇。
“赤瞳。”
桃心莲看着台下知月脸上的表情，冷不丁道。
赤瞳回过神来，恭敬道：“主人有何吩咐？”
桃心莲摆手示意狐女们下去，然后起身道：“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到了。你去我房间。”
“是取什么东西吗？”
“送你的新年礼物。”
赤瞳不禁微微一笑，道：“赤瞳多谢主人。”
桃心莲瞥见那一抹笑意：“以往送你东西，也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也罢。我在外面等你。”
“主人……！”
赤瞳有些动容，再没克制住，从后面一把抱住主人，依靠在主人那熟悉且宽阔的后背。
离开龙渊那天，脚受伤了，是主人把她背出来的。她以为，主人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总能带着她平安度过。
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开，但她还是很想他了。
赤瞳眼眶一红，哑声道：“主人，赤瞳真的很想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突然离开了？”
桃心莲看了一眼知月，偏头道：“我答应你，没有以后了。现在可以把我松开了吧？”
赤瞳这才红着脸退开，莫名感到一阵羞耻。可能是很久没这么好好表达真正的情绪了。
知月望着他们，有点不舒服。就好像只有她是外人，在瞳瞳心里，主人依然是第一位。
啧，既然无赖没事，那待在这干嘛，人家主仆团聚，又和她没关系。知月坐不住了。
见她起身就要走，桃心莲出声叫住了她：“这么着急走，有个人，你是不是给忘了？”
知月顿了顿，转过身，道：“一墨在你这吗？”
听到对话，赤瞳退到一边，抹干净眼泪。
“忘了吗，万妖城也有夜市，我们出去走走？”
门外早停了一辆马车。马是一只骷髅马，全身冒火，造型独特。而且，连车也是别具一格，由黑色荆棘编成，以萤火点缀周身。
桃心莲要扶着知月上马车，后者一把将他推开，说了一句不用，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幽怨道：“要不是他，我才不来这种鬼地方。”
赤瞳出来了，跟知月上同一辆马车。桃心莲不需要，自己用了术法，直接到了目的地。
骷髅马拉着荆棘车，平地上行驶一小会儿，车身倾斜，最后拉着她们在天上跑了起来。
管它地上跑天上飞，知月此刻毫不在意，只想知道，无赖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给她……
让她这么开心。
“咳。小瞳，我有话问你，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
“嗯。”
这么干脆？
知月想了想道：“你主人，他送了什么给你？”
“……”赤瞳斜目，欲言又止，最后快言快语道：“我想回去拿给你，现在不太方便。”
这么神秘？
知月想了想，煞有介事道：“还能回去吗，就你主人那样，怕是不想让你跟我在一起。”
赤瞳闻言，一时间当了真：“……我觉得，不会的。我相信主人，他，一定会同意的。”
“那，要是不同意呢？总要考虑最坏的结果。”
“……”
“小瞳……”知月也不想为难她，让她此刻就在自己和她主人之间做出选择。有点心软了。
却见瞳瞳又涨红脸：“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
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声响，知月没太听清小瞳说了什么，她回头看去，竟是另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了一男一女，男的她一眼就给认出来了，是一墨，几个月不见，又清瘦不少。
靠近了些，知月起身向一身青衫的柳之打招呼：“好久不见一墨！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柳之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勉强回了她一个笑容，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这是怎么了？
突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道：“终于见到你了啊。”一个身影近在眼前。
月光下，一个小女孩坐在骷髅马的马背上，身材小巧，十二三岁模样，赤发垂至脚踝，娇嫩的脸颊上，一双深黑色瞳孔闪闪发亮。
小女孩微微一笑，嘴里露出一排野兽般的尖牙，唇红滴血，蝴蝶似黑色衣裙，诡异非常。
另一边，跟柳之坐同一马车的女子，装扮平平无奇，但身份绝非一般，也起身打招呼：“好妹妹，这边！还认识我吗，我！桃桃！”
知月：“……”
赤瞳：“……”
此时。
两辆马车并在了一起，车内一下子变得宽敞许多。但知月总觉得，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叫瞳瞳“好妹妹”的女子，成熟，且稳重，和小夜不同，这种成熟相较老成，有一种豁达的气质，正因如此，又带着莫名亲切感，举止间又礼貌，也不失不拘一格的轻松。
粗略地讲，既像小夜一点，又像阿炎一点。知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梦桃的声音微沉，平时大概喜欢大着嗓门说话：“好妹妹，你忘了捅我那一刀了？！”
赤瞳这才想起来她是谁：“哦，是想起来了。”
梦桃又看向知月：“这位姑娘，你是好妹妹什么人啊？我怎么觉得，我在哪见过你啊？”
机会来了！
知特地往瞳瞳身边贴了贴，一只手环着瞳瞳的腰，笑道：“我叫知月，瞳瞳是我爱人。我其实是第一次来，你应该是认错了吧。”
听到前半段，梦桃就立时坐不住了，难以置信地道：“好妹妹，你们这什么时候的事？”
“好妹妹，你们结婚没有？”
“对了好妹妹，你主人，知道这件事吗？他要是不同意，你跟我说，我来帮你劝他。”
一旁的天樱吃着糖葫芦，见状，似乎是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姐姐，注意仪态。”
梦桃重新坐下，歉然道：“抱歉知月姑娘。我姓司，你叫我梦桃就好。梦是梦魇的梦。”
知月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梦桃姑娘便是妖界如今的妖皇吧。”妖界那人来过几回，所以她才有印象，记得一些妖界的常识。
梦桃压低声音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那些人不知道。不然我又得被抓回去赶工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知月胡说八道道：“哦。我对天樱公主略有耳闻，方才又听她叫你姐姐。而且，我记得，妖皇换了一家又一家，怎么着也该轮到你们梼杌一族了吧。所以就斗胆猜了一下。”
梦桃恍然道：“唉，别说是有一点的道理哈。”
天樱道：“有啥道理。姐姐可是凭自己本事，杀了其他家族的竞争者，才得到妖皇庇佑。”
随即目光扫向知月，含沙射影道：“不像某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让饕餮哥哥为之痴迷。”
梦桃迅速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训斥道：“天樱，说什么呢，真是越来越任性了。”
天樱却毫无认错的态度，连敷衍几句懒得敷衍，直接道：“天樱错了。”咬下一颗糖葫芦。
不了解情况，知月不予计较，又不禁看了一眼坐在最外面的一墨。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梦桃也看了一眼柳之，顺便缓解一下气氛，道：“大概因为桃桃，他才情绪低落的。”
“……桃桃，那是谁？”桃桃不是梦桃吗？
梦桃笑笑道：“是桃心莲啦，我平时就这么叫。另外，我名字里也有个桃，所以我就……哎呀，挺不好意思的，你知道是谁就行了。”
“呃……嗯。”这新任妖皇，感觉不简单啊。
“前几日，我找桃桃商量事，正好看到柳公子从他书房出来，那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我问桃桃，桃桃不跟我说，他也不说。弄得神神秘秘的。今天桃桃让我带他出来走走，说是见一个人，兴许心情就会好一些。”
“那大魔王要他见的人，应该就是我了。”
梦桃用余光瞟了一下赤瞳：“你们又啥关系？”
知月道：“朋友。我很好奇，你对那大魔王……”
“她是一只偷腥的猫，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啊？”不等知月问完，天樱忽然打断道。
啊这……知月以为，“偷腥的猫”，是指自己。
话音刚落，梦桃提起一掌，就把天樱从马背上给轰了下去，知月往下望去，已不见踪影。
知月隐约猜到，“偷腥的猫”，大概是说谁的了。这一对姐妹，似乎都对那大魔王感兴趣。
不是，那大魔王，除了一张脸好，身材好，法力强大到可与神族对抗外，到底哪好了？
先是瞳瞳，对主人言听计从。虽然大魔王对情爱并不感兴趣。但知月心里还是响起警铃。
梦桃笑道：“知月姑娘，你别担心，我妹妹她死不了。她就是嘴特别贱，童言无忌哈。”
啧啧啧，可真是一对“好”妹妹和“好”姐姐啊。
知月冷汗道：“我不担心。”只是过于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