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影,身型高瘦,一身长衫穿在他身上,显得宽松有余,眉清目秀,一双鱼眼黑白不清,似乎心机深沉,正是曾在孟子安身边为谋士,而后又为水军裨将孙浩出谋划策的书生,杜水生。
而随着他从屏风后面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人,竟是此刻本也该在照水城与宋归云以及张氏兄弟在一起的长相凶恶的道士,秦万松!
那书生杜水生缓步出来,被大帐内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丝毫也不紧张,大大方方朝着洛川的方向拱了拱手,语速飞快而坚定,似是不屑,“回禀太守大人,晚生不敢欺瞒大人,依晚生看,这位赵郡丞,除了送给大人的那座金山,应当是货真价实的好宝贝以外,其余所说,简直一派胡言!”
“哦?”洛川微笑以对,没有问出杜水生想要他去问的问题,而是道,“孟子安孟将军,如今还在益城?”
杜水生一顿,而后飞快答道,“孟将军如今被永昌孟氏太守囚禁在益城天牢之中。”
“没有想过如何救他出来?”洛川追问。
“想过,”杜水生毫不犹豫的道,“只是想要从益城天牢里救人,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或者改朝换代,或者天翻地覆的机会。”
“这两样,可不是常常能够发生的事情,”洛川毫不客气的反驳道,“或者三五年,或者三五十年,若没有河玉城的事情,你和那位,便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等,”杜水生道,“若放在过去九百载的任何一年,我恐怕都不能说服自己一直这般等下去,但既然如今的世道变成了这样,那么河玉城不出事,兴城也绝对会出事,孟将军年轻得很,等得起,晚生也还年轻,也等得起。”
“就只是等?”洛川问。
杜水生摇头,“若只是等,那么即便等到了那个机会,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所以这便是晚生此次前来......”
洛川一抬手,将杜水生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头,微微一笑又问道,“还是说回赵楠鹏的那一番话,如何就是一派胡言了?”
杜水生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闻言躬身一礼道,“是,首先说那一番读书人论,便是赤裸裸的欺瞒太守大人,读书人若真的全都忠君敬长,那他赵楠鹏又何以大半夜翻过了城墙,偷偷摸摸跑到了太守大人这里,说那一番话?”
杜水生哂笑道,“其次,再说那百官名单,我虽未曾亲见,但想来也是个密密麻麻的样子,看起来颇为唬人,但太守大人,孟啸天何许人?孟娇阳又是何许人?哪怕孟氏衰败到如今这幅样子,如赵楠鹏所言,蒙昧仍在其手中,撼山军仍可调动,再加上易白和百兽山之类,若他赵楠鹏真有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师长’做派,他还能活蹦乱跳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吹牛皮?至于说短期内入主益城的那一番论调,更是荒谬至极,不值一哂,想必太守大人与赵郡尉早已看透,晚生懒得辩驳。”
“最后,晚生要说的,是那照水城将军,孙渺!”杜水生冷哼一声道,“晚生自小便在照水城长大,深知照水城局势何等复杂,孙渺数十年前镇守南疆,是在河玉城,在照水城方面毫无根基可言,而且以他的性情,刚愎自用,待人刻薄,根本无法与照水城本地豪强家族和睦相处,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赵楠鹏所言那般,将照水城内外军务掌握圆融?这不是欺瞒太守大人是什么?这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可以信口胡言是什么?要我说这永昌之败,有他赵楠鹏的三分责任,说不定都说得少了!”
洛川听得杜水生连珠炮一般的一番说辞,忍不住哈哈大笑。
便是一旁向来严肃的赵无忌,都不禁莞尔。
杜水生见洛川如此,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只好闭口不言。
思齐见洛川好似被人点了笑穴一般,似乎有些尴尬,用手背推了他一下,洛川这才好容易止歇,而后一边擦擦眼角,一边伸手点了点面前的书生,“杜先生莫怪,洛某如此,实是想到了方才那位赵大人的脸孔,有些忍不住,你且继续,说说那座照水城。”
“是,”杜水生躬身一礼,继续道,“照水城,因为距离益城更近,不像河玉城那般独立于外,照水城的将军,历来是从孟氏子弟之中挑的,但又因为它确确实实属于边城重镇,时不时就要直面南夷,除了将军都尉这般往往远离战场的高官以外,益城的权贵世家们,甚至连照水城县守这样的职位都兴趣缺缺,更不必说其它的官职,是以,日子久了,那些中低级的官吏以及军官,基本都被本地崛起的豪强家族们把持,渐渐形成了一种平衡,甚至默契。”
“那便是益城派出孟氏将军以及权贵县守,来此边城镀金,明面上掌握最尊崇的权力,但实际上,真要想着做些什么事情,不经过本地豪强们的首肯,是千难万难的。这种平衡和默契,延续了数百载,便成了一种几乎一成不变的规矩,直到那一年,益城派来了一个年纪轻轻得甚至连胡子都没长全的新任将军,”他看向洛川认真道,“他的名字叫做,孟子安!”
听到这里,无论是洛川还是赵无忌,面上都不再有半分戏谑。
杜水生缓缓道,“孟将军,一人一枪一马,就这样只身来到照水城,悄无声息,就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游侠儿一般在照水城里游荡了好些日子,一件军务都没有办,倒是与豪强家的男人们打了好些场架,越打,兄弟朋友就越多,渐渐的,好似他才是这照水城土生土长的豪强子弟一般,等到一日太守遣使而来,他的身份大白于世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这个孟氏的远方旁支,竟是照水城的新任将军!”
杜水生一边说着话,一边嘴角就忍不住翘了翘,“豪强世家们自然是不满意,闹,闹了好些时候,然后,南夷来了,”他面上没了笑容,“孟将军没有如以往的任何一位孟氏将军一样躲在城里,而是率众出城,身先士卒,那一战,他指挥若定,连胜了几阵,却因为豪强家族的几个年轻人私自抗令不遵,迎来一败,这一败,孟将军身受重伤,险些身死,这一败,也让他真正赢得了那座照水城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