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节的正日子,胤禑的郡王府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照旗人的规矩,正旦日登门拜主子,是旗下包衣们必须尽到的义务!
不过,各家各户的包衣阿哈,是真正的家奴,没资格来给胤禑请安。
胤禑的六个牛录之下,共有一个参领和六个佐领。
其中,参领是流官,三年一换。佐领们,则都是父传子或兄传弟的世袭。
“奴才们,请主子安,主子正旦大吉。”
在参领德成的率领下,六个佐领们都跪在他的身后,一齐恭贺正旦。
“罢了,都坐下说话。”胤禑可以肆无忌惮的笼络他旗下的奴才,根本不需要担心康熙的猜忌。
因为,胤禑旗下的六个牛录,除了包衣阿哈之外,都算是他的家里人。
并非朝廷重臣的一家人,不管多亲热,都不犯忌!
德成从地上爬起后,哈着腰,异常谦逊的说:“在主子的跟前,哪有奴才们的座儿?真坏了规矩,奴才们都要吃鞭子。”
胤禑故意把脸一板,斥责道:“爷叫你们坐,就都坐。再敢多嘴多舌,小心吃鞭子。”
“嗻。”德成扎下深千谢恩后,乖乖的领着佐领们都坐了。
八旗内部,还是十分野蛮的半奴隶制,主子就是奴才的天。
主子气不过,拿鞭子抽了奴才,只要不抽死,就是抽了白抽!
以前,老奴刚建立后金国的时候,真是旗主和领主们最幸福的时代。
那时候,旗主和领主们,若是睡了哪个旗下包衣的漂亮夫人,反而是高看他了。
清军入关后,迅速的汉化,八旗内部也从绝对的奴隶制,变成了半奴隶制。
至少,旗主和领主,再不可能随意虐杀包衣们了。
“主子,托您的鸿福,老天也作美,地里的庄稼大丰收了,奴才们按照老例儿,带了点薄礼,给主子您尽点孝心,请主子您务必笑纳!”德成跪到地上,双手捧上了一份礼单子。
胤禑轻叹一声,说:“你们的孝心,爷心领了。不过,你们也都不容易,大部分人都没有铁杆庄稼可领,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顿带肉的饽饽。更有甚者,有人的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唉,实在是太苦了啊!”
主子不收礼,奴才们必须苦劝,方显出诚意。
拉锯了几次后,胤禑火了,猛一拍桌子,厉声道:“爷的话,难道不管用了么?”
德成和佐领们,都吓跪了,大气不敢喘半口。
实话说,清军入关后,普通旗人只有入营当兵,替皇上卖命,这一条活路。
可是,朝廷的经制八旗兵,总员额是有限的,不可能让每个旗人都有铁杆庄稼可拿。
时间一长,家里丁口多的普通旗人之家,基本都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窘迫状态。
但是,类似胤禑这种小旗主,那日子简直是神仙一般的快活!
前明时期,朝廷给藩王宗室们的待遇,一减再减。结果,有宗室成员,不仅勾结蒙古人南侵,甚至还纵火焚烧了府衙。
大清灭亡之时,各地的驻防八旗,很多被报复惨了。但是,京城里的普通旗人,大部分都很高兴。他们终于解脱了,想经商就经商,想种地就种地,想卖古董,就倒腾古董。
直到大清垮台之前,皇帝和官僚阶级,肆无忌惮压迫自耕农的矛盾,才是历朝历代的主要内部矛盾!
自耕农纷纷破产了,皇朝也就走到尽头,如此周而复始!
德成和佐领们,嘴上说该死,心里却很感激胤禑。
他们又不傻,都知道一个事实:胤禑发脾气是假,体贴大家的不容易,才是真!
“你们几个,也都听好了,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许盘剥旗下的包衣们。别的旗下,爷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们若是手脚不干净,爷也懒得拿鞭子抽你们,径直送进暗无天日的宗人府水牢,让你们好好的享受一下,每天泡脚的美好滋味儿!”
作为当朝第一实权郡王,胤禑的公然恫吓,谁敢不当真?
“嗻。”德成和佐领们,一起跪了。
不过,胤禑是老官僚的出身,他比谁都清楚,让狗改了吃屎,比登天还难!
打一棍子,赏颗糖吃,才是长久笼络本旗包衣之道。
“往后啊,你们七个人,每年的正旦,都到爷的账房上领银子。参领三百两,佐领二百两,见者有份,童叟无欺。”
胤禑实在是太慷慨了,德成他们个个欢声雷动,大拍马屁。
“主子,您真是奴才们的好主子……”
“主子,您但有所命,奴才一定效死!”
胤禑笑了笑,嘴上没吱声,心里却很赞同老四搞出的火耗归公及养廉银。
在无官不贪的当下,官僚们仗着手里的权力,肆无忌惮的大捞特捞,完全无法避免。
不高薪,肯定无法养廉。
高薪,也不可能杜绝贪腐现象。
但是,高薪却可以帮着不想贪的那批官僚,守住社会的底线。
归根到底,从皇帝到知县,都掌握了无法制约的权力,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草民。
胤禑早就想旗务改革了,不改,他手下的包衣们,不可能跟他走。
如今的胤禑,不仅实权滔天,而且,完全有实力撒银子给参领和佐领,以减轻包衣们的负担。
不管别人怎么想,胤禑自己的脑子一直很清醒,指望有铁杆庄稼可拿的参领和佐领们,跟着他卖命,那纯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到了关键时刻,真正顶用的人,必然是过苦日子的普通包衣们。
“你们从谁家收来的东西,就还回谁家去。”胤禑淡淡的说,“若是物不归原主,别怨恨爷心狠手毒,明白吧?”
“嗻。”德成和佐领们也都看明白了,胤禑绝对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玩真的。
打发了德成他们走了之后,胤禑留了图里琛一起打马吊。
至于,门前的人山人海,胤禑当作是空气罢了。
大清一直禁赌,胤禑他们打马吊,也不赌钱,输家就在脸上贴张小纸条,算是必要的惩罚。
谁料,贴纸条的效果,比赌钱更刺激老十六和老十八的争胜之心。
尼玛,堂堂皇子,脸上贴了脏东西,这可比输银子,更令人在意。
实际上,赌钱的话,老十六和老十八输得再惨,也都是输的胤禑的银子。
而且,拉着图里琛赌钱,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赢。
以前,胤禑的一个女同学,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是医院的行政人员。
院长就给了她一个任务,每天在牌桌上输钱,输得越多越好。
结果,康熙进屋的时候,赫然发现,胤禑、老十六和老十八的脸上,都贴满了小纸条。
“臣儿……恭请圣安。”
“奴才图里琛,恭请圣安。”
天下至尊来了,胤禑他们手忙脚乱的下炕,纷纷跪地请安。
康熙走到老十八的跟前,俯身抬手,从他的脸上揭下一张小纸条,定神一看,也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你们这是在做甚?”康熙其实已经看见了桌上的马吊牌,却故意问胤禑。
“回汗阿玛,臣儿几个人在打马吊,输家就在脸上贴一张小纸条,若是脸上贴满了纸条,只须学几声狗叫,就揭了纸条,重新来过。”胤禑知道康熙很忌讳赌博,便言简意赅的解释清楚了。
“很好,不赌钱,乃是大清的规矩,你们做得很好!”康熙这么一说,就把皇子失仪的罪过,彻底抹平了。
屋里有三个康熙的亲儿子,又没有赌博,仅仅是关起门来贴纸条而已。
原本,胤禑以为康熙待不长,谁曾想,康熙来了兴致,竟然坐到了炕桌边,招手唤他们几个陪着打马吊。
“还是不赌钱,只贴条!”康熙定了调子,谁敢不从?
只是,马吊开始之后,胤禑他们又不是缺心眼,谁敢给康熙的脸上贴纸条啊?
结果是,康熙连赢几十局,让三个亲儿子的脸上,都贴满了纸条。
“哈哈,朕心甚悦,看在你们都很有孝心的份上,就每人赏银五千两吧!”
“谢汗阿玛恩典!”
胤禑不缺钱花,老十六暗中帮四干脏活,他也不差钱。
老十八乐得合不拢嘴,美滋滋的说:“汗阿玛圣明!”
大过年的好时光,君臣父子同乐,才是应有之意。
“你们接着玩乐,朕去老三那里瞅瞅。”
这个屋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啊,康熙其实很喜欢文质彬彬的老三。
老大和老二都被圈禁之后,老三也就成了事实上的皇长子。
在无嫡立长的大气氛之下,老三登上储君之位的呼声,也是与日俱增!
三兄弟一起送康熙出后门的时候,康熙忽然把胤禑叫到了跟前,小声叮嘱说:“皇子贴条,有碍观瞻,不能公开乱来,懂么?”
胤禑暗觉好笑,他们几个的脸上,贴满了纸条的时候,康熙乐得直拍腿。
现在,康熙又一本正经的说,贴条不合规矩,唉,找谁说理去?
这人呐,就没有不双标的,康熙如是,胤禑也如是!
反正吧,只有手里有权,自有歪嘴大儒替你辩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