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逃回寝殿之中,我怎么会对逐月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在我心中,对我与顺治的感情竟一点信心都没有吗?如果我对顺治死了心,就逃到逐月的身边吗?用他当避风港?我真是个自私的人。
八月二十五日,是册封秀女的典礼之期,过了今晚,她们将不再在储秀宫居住,要搬到指定的宫中,或是自己独居,或是与其他妃嫔同住,当然,乌云珠不在此列,她早已住进了承乾宫,成了一宫的主位。过了今晚,敬事房就会将写有她们名字的绿头牌放在银盘之中供顺治挑选,从此她们的命运,便只维系在这个男人身上。
二十五日下午,我换上了难得穿上一回的盘龙朝服,戴上了缀有三层东珠的朝冠,看着镜中的自己,雍容高贵,平凡的脸上竟也蒙上了一层庄严的光辉。果然是人要衣装,只是不知我身上这件“衣”被多少有心思的人惦记着。
来到慈宁宫还不到傍晚,佟妃早已到了,与洛颜陪着太后在暖阁说话,见过礼后,洛颜欣喜地跑到我身边,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说:“怎么才来?我等你一天了。”
太后与佟妃看着她的态度均是诧异地望着我们,洛颜神秘地一笑,朝着我眨了眨眼,我轻笑,或许是我的那句话,看来洛颜已经不再把我划入到“戏弄”的人群之中了呢。
佟妃打趣道:“想不到洛颜刚回来便与姐姐这么亲近,看来以后咱们可以不用愁了呢。”
洛颜奇道:“你愁什么?”
佟妃笑着说:“你上次回来,差点将我的咸福宫拆了,现在好了,有姐姐看住你,看你还能不能调皮。”
这个佟妃,她不会是想把管教洛颜这个历史重任交给我吧?
洛颜听着佟妃诉说她的“历史”,不仅心安理得,而且还面带得色地道:“这是在夸奖我吗?不跟你们说啦,我去看看皇帝哥哥怎么还没到。”说完朝我摆了摆手,飞快地跑出殿去。
太后摇头笑道:“洛颜这个丫头,真得有人看着她。”
正说着话,李福进来通禀,乌云珠到了,太后淡淡地道:“不用让她进来了,让她直接去……”太后不经意地扫了佟妃一眼,又改变主意道:“还是让她进来吧。”
李福领命去了,不一会,引着乌云珠进来,因为要到今晚才发放朝服,所以乌云珠仍是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裳,打扮也没有丝毫的奢华之感。
乌云珠来到近前,双膝跪倒,口中道:“奴婢乌云珠,参见太后。”她是镶黄旗人,隶属太后旗下,对太后自称奴婢倒并无不妥,只是宫妃很少有这么自称的。
随后,她又起身,对我行了个曲膝大礼,最后,又微微躬身,算是与佟妃打了个招呼,接着便垂手站在一侧,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行了,别站着了,坐吧。”
听着太后的话,乌云珠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忙谢恩,待乌云珠坐下,刚刚还颇为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冷,乌云珠着身傍的侍女奉上一本册子,轻声道:“奴婢趁闲暇之时抄了一本经书,特奉上以供太后翻看。”
那边有宫女接过佛经捧到太后面前,太后并未接过,只是道:“你也费心了,不过这别人抄的,哀家总看得有些不舒服,没有自个抄的称心。”
乌云珠躬了躬身子,轻声道:“是。”
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点同情她,她是那样想得到太后的认同,可惜……
佟妃坐在旁边一边品茗一边状似无意地道:“真难为鄂姐姐每日除了陪伴皇上和教导秀女之外,还有闲暇为太后抄经,这份心思,妹妹真是自叹不如呢。”
乌云珠轻笑道:“妹妹说笑了,皇上这段时间国事繁重,我又怎敢打扰,学功课的妹妹都是与我同时入宫,彼此之间都很熟识,做功课也十分认真,这才得了许多闲暇之时,学着太后抄抄佛经,以求修身养性。”
听着乌云珠的话,我不禁心中暗忖,顺治这些天也没去她那吗?难道真是忙于国事?而无暇去坤宁宫吗?只是,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忙?
我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斜靠在软垫之上,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我朝着乌云珠道:“这些天鄂姐姐教导功课辛苦了,”我又转向佟妃道:“佟妃妹妹,今日过后,还是先让鄂姐姐休息两天,再将其他事情交给鄂姐姐吧。”
佟妃颇有些不是心思地道:“是。”
我又笑道:“不知妹妹打算将何事交给鄂姐姐,不如说来听听,也好让鄂姐姐有个准备。”
佟妃看着我,颇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乌云珠,轻笑道:“鄂姐姐初入宫中,不熟悉宫中事务,不如先从简单的做起,最近宫中新进了一千株梅树,姐姐就负责照看和将它们分配至各宫吧。”
这是什么差事?这种事只需随便吩咐哪个首领太监就可以了,哪轮得着乌云珠这个“协理后宫”之人来做?
我故做不快地道:“佟妃,这……”
话还没说完,乌云珠在一旁轻声道:“娘娘放心,佟妃妹妹体贴臣妾,臣妾自当尽力做好。”说罢她又轻笑道:“这批梅树倒来得及时,前段日子皇上刚向臣妾说起欣赏梅树的傲然风姿,如果臣妾在乾清宫和养心殿多种些,皇上定然开心。”
佟妃动了动嘴,颇不是滋味地道:“鄂姐姐连皇上的心思都猜得出来,真让妹妹佩服。”
乌云珠笑道:“姐姐哪敢妄测圣意呢?说起来还得多谢妹妹将这么好的差事留给姐姐。”
看着佟妃和乌云珠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的,我在心中狂喊:加油!加油!扑上去揍她!
这时有宫人进来禀报,顺治的御辇己经从乾清宫出发了,太后睁开眼睛,看着我笑道:“咱们也过去吧。”
册封典礼在慈宁宫的一处大殿举行,不同于上次的中秋家宴,这次的典礼显得隆重得多,铺着明黄色的方案摆在正中的台阶之上,案后有三个座位,自然是我与顺治和太后的席位,梁上挂满了红绸,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两边排放着十数张条案,宫庭乐队备在一侧,后宫的嫔妃早已等在殿中,见到我们一行人前来,纷纷请安见礼,我与太后分坐龙椅两侧,佟妃坐在了左下首的席上,乌云珠没有落坐,而是与众秀女一同退出殿外,她们要等一会宣读诏书之时才能进来。我并没见到玄烨,大概这样的场合不需要他们出场,我心中微有些失望,我还想跟他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呢。
不多时,只听殿外一声“皇——上——驾——到——”除了太后,我们这些人全体起立,等候接驾。
我不禁感叹,为什么我与顺治总要在这种情形之下才能见面?见了面,不能有多余的语言,有什么事只能靠猜的,他这些天,到底……
正想着,顺治已步入殿中,明黄的朝服上那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将他身上的王者之气衬托得淋漓尽致,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尊傲和凛然是我从未见到过的,穿着龙袍的他,与平日里的他,有少少的不同呢。他缓缓朝我走来,却没有看我,偏着头与身边的洛颜不知在低语什么,我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顺治,又看着他周围的嫔妃,我突然觉得顺治好像有一点陌生。
听着耳边一片高呼万岁的莺燕之声,我回过神来,原来我竟入神得忘了下拜,顺治的目光停在我身上,却在我看向他的时候别开,他……在逃避?
我忍住心中的疑惑拜下身去,“诸位爱妃平身。”顺治清洌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我起身后又急切地寻找顺治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顺治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太后朝洛颜招了招手道:“洛颜,到这来坐。”
洛颜笑嘻嘻地走到太后身边,这边早有宫人搬上座椅,太后笑问道:“刚刚在与皇上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洛颜笑道:“先不跟皇额娘说,一会您就知道啦。”
太后宠溺地笑了笑,顺治笑着说:“今晚洛颜要给某人一个惊喜呢。”
洛颜娇嗔地瞪了顺治一眼,顺治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后奇道:“某人?是谁?”
我也十分好奇地看着洛颜,洛颜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她急急地道:“某人……指的就是皇嫂喽。”
“我?”我有些讶异,对顺治投去询问的目光,这次顺治没有逃避,他看着我,脸上闪过一丝歉疚之色,我越来越不明白,我们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常喜在顺治身边轻轻提醒道:“皇上,吉时到了。”
顺治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常喜上前一步,高声唱道:“吉时已到,乐起——”
这边音乐响起,一众秀女从殿外鱼贯而入,先是由司礼部太监诵读了一篇长长的开篇贺词,接着便由常喜宣读诏书,虽然本届入选秀女一共有十三人,但今日的重头戏只落在乌云珠、宛如和娜拉这一妃二嫔之上,按宫妃品阶,只有嫔以上者,才有资格拥有朝服和金册或金印,其他贵人、常在和答应只是宣读诏书,便谢恩归座,我留意到,上次中秋家宴称病未到的那名秀女仍然没来,这只能说明两件事,不是真的病得不行了,就是开罪了不该开罪的人。
宣读过宛如和娜拉的诏书,宫人捧上暂新的朝服与漆金的金册,从这一刻起,她二人便正式成为内庭的主位了,二人接过谢恩,便退至一旁。常喜又拿起一卷明黄的诏书展开,念道:“奉圣母皇太后谕,内大臣之女董鄂氏,性姿敏慧,轨度端和,封为贤妃……”
诏书宣读完毕,乌云珠从宫人手中接过朝服、金册与金印,脆声道:“臣妾领旨谢恩。”
她起身后,便和贞嫔、容嫔退出殿去,不多时,又换了朝服进来,再次谢恩后,这才落座。
这册封典礼虽然简单,但册封结束后天色也早已全黑,顺治吩咐传膳,在这期间,我一直想问问顺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却苦于没有机会。
看着坐在我右下首一桌的乌云珠,她穿着朝服,更添一分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乌云珠大概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看着我微微躬了躬身子,看着乌云珠的样子,我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历史上,真正接受她的只有顺治一人,乌云珠……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呢,我那么做……对吗?
忽然她的视线错开看向我身边,接着便羞涩地一笑,低下头去,我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让她做出这副表情的,还能有谁!
我的手心突然一痛,我的手缩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我的手不知何时已攥得紧紧的,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在手掌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气,福临,我想了你那么久,你也有想我吗?现在我见到了你,你今夜却将属于别的女人!我快速地眨了眨眼,忍住眼中的液体,却忍不住心中的酸涩,我看着洛颜,勉强地笑道:“洛颜,不是说今晚有惊喜吗?”
洛颜脸一红,看向顺治,顺治笑着点了点头,洛颜起身,高声道:“今天大喜之日,洛颜先敬在座的旧嫂子和新嫂子一杯。”说着,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举止间竟颇有些江湖人士的洒脱之感,在坐的嫔妃们也纷纷举杯,洛颜又笑道:“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洛颜今日特别准备了一个小节目,以娱众乐。”
以娱众乐?不是要给“某人”惊喜吗?洛颜慢慢走到殿门之处,抬头看了看殿外的月色,她身边的宫女小蘅侍立在一旁,手中捧着一支洞萧,洛颜拿起洞萧抵在唇边,试了几个音阶之后,一首我熟悉的乐曲缓缓而出。
仙剑!我诧异得几乎拿不住筷子,她怎么会?
忽然我又想起顺治说的,洛颜要给某人一个惊喜,难道这个某人,指的会是逐月吗?洛颜一直爱着的人?竟是逐月?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原来逐月已有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子爱着他,逐月,呵呵,我真傻,之前竟会觉得自己对逐月也有一丝感觉,那份感觉,只不过是在饥渴之时出现的一眼清泉,我偷眼看向身边的顺治,只是这样看着他,我都会觉得很幸福,我的心,早已全给了他,怎么会再容得下旁人。
洛颜,我祝福你,你一定会得到你要的幸福。那我呢?我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甘醇慢慢饮下,我平日很少喝酒,因为我实在不会喝酒,一点点酒都会让我喝醉。但今晚,我却想好好地醉一次,醉到看不见他在我面前牵着别的女人的手离去,我示意袭人给我添酒,袭人迟疑了一下,将酒添满,在洛颜优扬的萧声之中,我不觉已喝下三四杯酒,我有点茫,感觉却很好,身体似乎有些轻飘飘的,feelisgood!
就在我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殿内涌起了一阵掌声,原来洛颜的演奏已经结束了,我放下酒杯,热烈地鼓起掌来,突然背后被用力地捅了一下,我转过头去瞪着袭人,袭人连连往一旁打眼色,我又扭过头瞪向另一边,却对上了顺治颇有些担忧的眸子。我扁了扁嘴,缩了下脖子,然后坐好,心中不住地暗骂,你今晚一下就娶了十几个小妾,我喝点酒泄泄气也不行吗?
这时洛颜已回到太后身边,太后问道:“这个曲儿听着倒有些耳熟,啊!这些天晚上总好像能听到萧声,是你在吹奏?”
洛颜红着脸摇了摇头,顺治笑道:“这下有人要感动了。”
“皇帝哥哥你……”洛颜垂着俏丽的脸蛋羞得说不出话来。
我呵呵地笑道:“哦~我知道啦!”
洛颜嗔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笑着说:“真的让我说吗?那我可就说啦?”
“皇嫂!”洛颜急道:“没、没什么好说的。”
太后一脸莫名地看着我们,我掩嘴而笑,呵呵,真奇怪,我今天怎么一直在傻笑?难道是酒精在作祟?嗯,有这个可能,我还是少开口为妙,要不然一会当众失仪,那脸可丢大了。我连忙坐好,低下头,看着我的衣服,余光又瞄到顺治的,看着顺治没注意,我轻轻地抓住他的一角衣摆,呵呵,我真是个大傻瓜,光是抓着他的衣服,我的心都会被一种不知明的感觉涨得满满的,呵呵呵,我又在心底傻笑了,看来我的酒量真的很浅呢。
“皇上。”乌云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轻笑着道:“臣妾也有一曲要献给皇上。”
“哦?”顺治大感兴趣,“爱妃速速奏来。”
听着顺治的话我心底暗气,哼,还“速速奏来”,我倒真想“速速‘揍’来”。
乌云珠福了一下,转身下去准备,我将目光从乌云珠身上收回,却瞄到顺治愣愣的低着头呆在那里,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我脸上一红,飞快地松开抓住他衣角的手,刚要缩回手来,顺治的手掌已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微有些凉,我使劲地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对不起。”顺治用低得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突然说。
我停住了动作,呆呆地望着他,为什么跟我道歉?
他又低声道:“这些天,我……”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些天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没去找我,我想我都不会再在乎了。
不管阴天雨天,只要有你在,总会变得阳光灿烂。
“咚~”琴声响起,乌云珠先弹奏了一首简短的曲子,随后曲风一转,听着她弹奏的曲子,我差点没惊掉下巴,居然又是一首我熟悉的曲子,居然是……笑傲江湖!
这首曲子我只弹给顺治听过,他只听过那么一回就记住了吗?我虽然很想佩服他高超的记忆力,但现在我恨得只想痛扁他一顿,这是我弹给他的曲子,他为什么要教给乌云珠!他的心里,真的有我吗?罢了罢了,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早应做好这样的准备不是么?
我端起酒杯,将杯中的液体如数吞下,奇怪,这杯酒,好苦涩,与刚刚喝的一定不是同一个牌子,我用力地想将手从他掌中抽出,却被他牢牢地抓紧,为什么还要抓着我?眼眶再也蓄不住眼中的泪水,我飞快地低下头,我不要在他面前哭,我不要让他觉得我是个只会哭的笨蛋。
“啪嗒。”眼泪从我的眼眶中直接滴落,泪水落到我的衣服上,被迅速吸收。我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下边那么多人看着,我居然就这么哭了。我用力地眨着眼睛,努力让眼中的水气消散,我抬起头,再次看向顺治,我的手几乎被顺治握得没了知觉。
“痛。”我轻声说。
顺治急忙将手松了松,我趁机将手抽出,不理会顺治微皱的眉头,我站起身,乌云珠见我起身连忙停下了演奏,我示意袭人为我添上酒,举起酒杯道:“本宫有些不胜酒力,不能再陪各位妹妹了,本宫敬众位妹妹一杯水酒,聊表歉意。”
坐在下面的嫔妃们全都手执酒杯站起身来,我又转向顺治道:“皇上,臣妾不得不先行告退了,还望皇上不要见怪。”说完我又冲着太后躬了躬身子,随后便将酒一饮而尽。
“皇嫂,我送你回去。”洛颜自告奋勇地充当“护花使者”。
“洛颜,”顺治略带警告的声音响起,“你留在这陪皇额娘。”
你不陪我也不准别人陪我吗?我正哀怨地想着,顺治欣然起身,看着我道:“朕送你回去。”
我万分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做什么?可怜我吗?顺治又转头朝太后道:“皇额娘与众位爱妃先行用膳,朕送皇后回去。”
乌云珠略有尴尬地站在殿中,我看看她,又看看顺治,刚要开口推辞,顺治看了乌云珠一眼,朗声道:“贤妃,你待朕回来,再将曲子弹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