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清晨,城中突然风雨大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楚银台被革职查办的消息。朝廷特派钦差重新审理冯生案件,老仆人踉跄着冲进后院报喜,十四娘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立即派人前去打探——果然冯生已被当庭释放。
公堂之上,楚公子戴着刑具受审,在严刑拷问下供认了所有罪行。冯生归家那日,夫妻相拥而泣。十四娘轻抚丈夫身上刑伤,忽然指着身旁婢女笑道:\"你该谢的是她。\"
原来十四娘早暗中派遣婢女进京告御状。婢女来到皇城时,发现宫禁森严,在护城河边徘徊数月不得其法。正欲放弃之际,听闻皇帝将巡幸大同,便假扮歌女混入行宫。天子见她气质脱俗,追问来历。婢女跪地泣诉:\"民女本是广平冯秀才之女,家父蒙冤待斩,流落至此...\"皇帝动容,赐下百两黄金,命人详查案情。临行前欲纳她入宫,婢女却道:\"只求父女团聚,不慕荣华。\"
冯生听罢跪地叩谢,婢女搀扶时,十四娘已悄然退至廊柱之后。月光下她的容颜显出几分憔悴:\"当初你入狱,我求遍故交无人援手。如今尘缘已尽,禄儿温良贤淑,可托付余生。\"冯生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泪水浸透锦缎。
当夜十四娘安排禄儿侍寝,冯生闭门不纳。此后她的青丝渐染霜色,娇颜日益枯槁,半年光景竟如老妪。冯生始终待她如初,直到某个寒夜,十四娘在丈夫怀中化作点点萤火。冯生用御赐黄金厚葬爱妻,墓碑仅刻:辛氏十四娘。
数日后,当年告御状的婢女不辞而别,冯生遂与禄儿结为连理。一年后禄儿诞下男婴,但连年歉收,冯家日渐困顿。夫妻守着空米缸发愁时,冯生忽然想起厅角那个积灰的储钱罐——当年常见十四娘往里投钱。
举烛来到厅堂,却见罐口堆满酱坛盐罐。冯生用竹筷试探,罐口坚硬如铁,索性抡锤砸碎陶罐。只听\"哗啦\"巨响,金银元宝如泉水喷涌,瞬间堆满半间屋子。冯家从此富甲一方,而那罐底静静躺着一支褪色的碧玉簪。
老管家最后一次见到十四娘,是在华山南峰的石阶上。那年他背着三牲祭礼上山还愿,山风卷着松涛在耳边呼啸,青石板上凝着隔夜的寒霜。转过苍龙岭时,云雾突然翻涌如沸,他看见十四娘骑着青骡踏雾而来,碧色罗裙被山风掀起细浪,发间玉簪映着朝阳碎成点点金芒。
\"冯郎身子骨可还硬朗?\"她笑眼弯成月牙,身后骑驴的绿衣婢女正从褡裢里掏松子糖。老管家刚要回话,忽见十四娘指尖绽出青莲虚影,山间晨雾顿时化作万千流萤,\"烦你带个口信,就说妾身已位列仙班。\"话音未落,骡铃叮当声中,主仆二人已化作青烟袅袅,只余松脂清香萦绕鼻端。
多年后说书人拍响醒木,总要拿这段奇遇警醒世人:文人们总爱逞口舌之快,却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就像当年冯公子酒宴上那几句狂言,险些害他成了冤狱里的枯骨。若不是十四娘借狐仙之术移花接木,用傀儡人偶替他受那牢狱之灾,哪还有后来冯家重修宗祠的香火?所以说啊,这舌头虽软,却能敲断浑身硬骨头——君不见华山云雾深处,至今还回荡着当年那声骡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