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心里暗自叫苦不迭,面上还要强撑着镇定。
原本,她想着按照老夫人的介绍,客气地称呼眼前这位周承璟一声“周世兄”,以此来维持表面的礼数。
然而,当这几个字即将脱口而出时,一想到自己与他之间那些复杂微妙的关联,尤其是想到他和乌海的关系,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心里清楚,不能让这丝异样暴露太多,于是赶忙深吸一口气,朝着周承璟露出了一个看似礼貌无比的微笑,尽管这笑容背后藏着诸多无奈与复杂的情绪,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客气:“周世兄,幸会。”
周承璟将白梨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在他看来白梨的表现虽然得体,但却透着几分疏离。
这种态度,可不像是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该有的。
怎么?
认识自己?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承璟嘴角缓缓上扬,勾勒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他微微欠身,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子弟的风范,从容回应道:“幸会。”
回应的同时,周承璟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白梨脸上。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探究。
今晚,是周承璟第一次见到白梨本人。
回想起方才在宴会上,水晶灯骤暗的瞬间,舞台上的灯光洒下,他在台上遥遥地瞥见了白梨两眼。
彼时,台下的灯光昏暗不明,模糊的光影交织在一起,使得他无法看清白梨的长相。
但他还是察觉出了几分出众之处。
让他忽然想起祖父书房里那幅《寒山独钓图》——画中人身披蓑衣独坐冰湖,分明是最寂寥的意象,偏生让满纸风雪都成了陪衬。
当时,他只是匆匆看了两眼,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出众的人,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只是惊鸿一瞥,难以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
而此刻,在老夫人这里再次看到白梨,听到老夫人含笑介绍她是“白氏后人”时,周承璟险些没忍住那声轻笑,舌尖抵住上颚才勉强压住。
原来她就是白梨。
他一共查过两次白梨。
第一次调查时,国安系统里关于白梨的资料竟然是一片空白,这让见惯了各种复杂情况的他都不禁感到惊讶。
第二次调查,虽说结果比上次好了一些,得知她是某离岸信托基金的继承人,能确定她来历不凡,但除此之外,依旧有太多的谜团未能解开。
如今,一切才有了答案。
原来乌海藏着掖着的宝贝,竟是祖父书房暗格里那叠泛黄信笺的主角。
当年白家从四九城销声匿迹时,周家老太爷对着满墙舆图感慨了很久,最后只在日记里写:“白狐归山,幸哉?憾哉?”
现在想来,如果白梨真的是白氏的后人,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那个氏族,向来神秘低调,据说曾经发生过一场巨大的变故,之后便退出了众人的视野,隐于幕后多年,鲜少有人再提及。
尽管沉在心中的疑惑已然有了答案,可周承璟却隐隐觉得,这份答案不过是冰山一角,远不能满足他内心深处那愈发浓烈的好奇。
此刻,他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在他过往的人生中,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也让他逐渐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
到现在这个阶段,还能像这样激起他如此浓烈探知欲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也正是因为这份罕见,让他对眼前的情况愈发着迷。
他似乎有些能体会乌海的心境了。
周承璟微微侧眸,看向面前的白瓷盏。
清澈的茶汤如同镜子一般,倒映出他许久未有如此兴致的眉眼。
周承璟轻轻抬起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叩了叩紫檀案几,茶汤在白瓷盏中漾出涟漪。
原本安静伫立在身后、时刻等候吩咐的侍从,立刻心领神会,微微躬身,娴熟地将盏内尚未饮尽的茶汤倒掉,再从一旁精致的茶壶中,缓缓倒出热气腾腾的新茶汤,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周承璟端起重新斟满的茶盏,浅抿一口茶汤,稍稍缓解了他的干涩之感。
【周承璟好感值+15】
【周承璟好感值: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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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正陪着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她逐渐崩溃地意识到,和老年人聊天,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
而且,也因为老夫人确实喜欢白梨,问得也就格外多。
从白梨今年芳龄多少,一直问到如今是否有婚配。
面对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笑容的老夫人,白梨实在不忍心拒绝回答。
百依百顺的回答导致老夫人越来越上头,到现在已经开始给她乱点鸳鸯谱了,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她认为和白梨很般配的年轻人。
说到最后,竟然开始介绍起坐在她身边的周承璟:
“要说这圈子里的年轻人,家室好的不少,能力强的也有,模样俊俏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可要是把这几样都凑一块儿,还得是承璟这孩子。我看你们倒是挺相配的。”
恰逢这个时候,听到了来自周承璟增加好感值的提示音,白梨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这不胡闹吗?
怎么突然变成相亲局了?
她立即想了想措辞,语气委婉地说道:“谢谢老夫人关心,只是我如今刚刚在事业上有了点起色,眼下实在分不得心。”
就在这时,周承璟也放下了茶盏,向后靠进圈椅阴影里,姿态闲适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修长手指摩挲着袖口鎏金纽扣,微微抬起眼帘主动解围:
“林祖母抬爱了。在事业上升期专注打拼才是正途,贸然谈及儿女情长,反倒有些唐突了。”
老夫人听后,虽面露遗憾,但也表示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事业心就是强,也好,先以事业为重。”
白梨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周承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巧妙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前些天看过《问仙》的先行片段。”
白梨一愣,没想到周承璟对自己竟然有几分了解,不禁说道:“没错,周世兄竟然知道。”
周承璟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似乎在回忆,片刻后说道:“画面质感上乘,从每一帧都能看出团队在这上面倾注了大量心血,我个人十分欣赏。”
“我在电影技术领域恰好有些资源,如果《问仙》在技术支持方面有所需求,我或许能提供一些助力。”
白梨心中警铃大作,却见对方已转向老夫人浅笑:“您总说我该多关注些文化产业,这不正巧?”
老夫人笑着打趣:“承璟这是要当伯乐了?”
周承璟轻轻一笑,那笑容看似温和,却隐隐透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深邃:“好马配好鞍罢了,当然,具体合作还要看白小姐团队的考量周期,如此用心制作的作品,自然值得更好的呈现技术。”
好熟悉的套路。
乌海好像也总是这样,先帮你,再慢慢接近你。
这些帮助往往不会是无偿的。
白梨在心中迅速思索片刻,委婉地拒绝道:
“周世兄的好意我心领了,目前《问仙》还在稳步推进中,若是之后有需要,我一定不会客气,还望周世兄到时候不要嫌我麻烦才是。”
周承璟看着白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见白梨拒绝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只是疏离道:“客气了。”
这时,老夫人在一旁微笑着插话道:“你们年轻人啊,一谈起工作就这么认真。”
顿了顿,又接着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林氏在影视行业也有一些资源,既然白姑娘在做这件事,往后我会尽量给你更多的排片支持,也算是为你的事业添一份力。”
白梨心中一喜。
她之所以如此耐心地陪着老夫人聊了这么久,其中一个最为关键的目的,便是看能否从林氏这里换取到电影的排片资源。
只不过在交谈过程中,话题一度偏离,差点演变成了相亲局,让白梨一度都想放弃了。
好在,峰回路转,最终话题还是回归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排片资源上。
她这次来可只求事业,不求姻缘。
虽然心中欣喜,但白梨表面上依旧谦逊。
不能表现得太迫切了,不然自己的真实目的,不就暴露了?
她语气恭敬地回道:“那就先多谢老夫人了,若真能如此,实在是帮了我大忙。”
有了林氏在排片上的支持,她的电影项目就如同在原本坚实的基础上又添了一笔,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既然已经达成了最终目的,白梨此时便没了继续交谈的心思。
聊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可能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虽说周承璟全程表现得波澜不惊,态度淡淡的,对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甚至还在相亲话题时帮她解了围,但她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莫名的警惕,下意识地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展露过多信息。
所以一番交谈过后,白梨便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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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走出内厅,一眼便瞧见关茶正坐在等候厅的椅子上。
等候厅里灯光柔和,关茶身旁的桌上放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他手里随意地翻看着一本杂志,眼睛虽落在书页上,但眼神却有些游离,显然他的心思并不在杂志的内容上,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听到脚步声,关茶立刻抬起头,看到白梨,原本有些慵懒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迅速合上杂志,放在一旁,站起身,快步朝着白梨迎上去:“梨梨,你出来啦。”
白梨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关茶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之前,不是恭恭敬敬地喊她“白总”吗?
现在准备开始叫她“梨梨”了?
蹬鼻子上脸,有了阳光就灿烂,说的应该就是关茶这样的。
有了点亲近的机会就这么大胆。
不过……
感觉不赖。
她轻笑一声,没有戳破,默默地接受了关茶对自己的称呼变化:“嗯,我们走吧。”
关茶一边跟着白梨往外走,一边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白梨的表情,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刚刚喊出“梨梨”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毕竟这是一个很亲昵的称呼,他还担心白梨会不接受。
但现在看来,白梨应该是默认了。
自己和白梨之间的关系,好像因为这个小小的称呼变化,一下子亲近了很多。
有了新称呼,肯定是要多喊几次巩固巩固。
想到这里,关茶边走边关切道:“梨梨,和老夫人聊得还顺利吗?”
白梨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关茶,看得他只能讪讪一笑。
关茶知道自己的心思,又已经全部被白梨看透了。
不过没关系。
他愿意给白梨看。
白梨笑了笑,不再逗关茶了,将与老夫人的交谈,简单地和关茶说了一遍。
当然省略了中间歪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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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白梨从老夫人处告辞不久,周承璟也起身向老夫人告别。
他倚在雕花廊柱的阴影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佛珠,佛珠颗颗圆润,质地温润,在他修长手指的拨弄下,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远处白梨与关茶的身影穿过花园小径,青年殷勤地为她披上外衣,而她微微偏头时耳坠折射的碎光刺破夜色,像一簇扎进视网膜的星火,让周承璟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片刻。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尽头,隐没在夜色之中,周承璟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点燃雪茄,青雾模糊了眼底算计。
火星明灭间,纹身在袖口若隐若现。
他自认为自己和乌海不是同一种人。
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乌海喜欢的,他大概率也不会讨厌。
周承璟弹落烟灰,望着星火坠入池塘,轻轻吐出一口烟,低声呢喃了一句:“真麻烦。”
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又清晰可闻,只是没人知道,他这句低语究竟在指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