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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日,太湖畔微风轻拂,掠过织造府那蜿蜒曲折的九曲回廊,几瓣残败的桂花悠悠然被卷入临水轩窗之内。

柳如烟斜斜倚于湘妃竹榻之上,她那葱白玉指轻捻着鎏金香箸,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那错金博山炉。

忽听得廊下金铃清脆作响,抬眸望去,只见贾环身披团龙纹玄色大氅,转过屏风而来,鬓角处还沾着尚未化去的晨露。

柳如烟见状,嘴角撇了撇,拖长了声调说道:

“哟,陛下一夜未归,不知昨夜——”

她顿了顿,翡翠耳坠在鹅黄衫子上晃出潋滟水光,接着又道:

“是醉倒在寒山寺悠悠钟声里,还是迷失于虎丘剑池朦胧烟水中了?”

言罢,她忽地掩唇轻笑,腕间缠枝莲银钏发出叮咚脆响:

“总不会是叫洞庭山的白猿精给缠了去?”

贾环对着这位斥资五百万两白银赞助大周南征的“榜一富婆”,脾气竟是出奇的好,也不恼她这般打趣,只含笑道:

“皇姐这双如秋水般的眼眸,可比神机营的千里镜还要锐利几分呢。”

柳如烟自驸马故去之后,余生所求便是拼命积攒钱财,一心要替自家丈夫报仇雪恨。

如今朝廷已然对真真国宣战,她也算是得偿所愿,连带着脾气都好了许多。

而她这般转变,最大的受益者当数南安郡王。

这可怜的王爷,自兵败之后,被永乐公主堵了十多年的大门,每日归家都只能从后门偷偷进去。

直至朝廷颁布对真真国宣战诏书后,他捐献了五十万家财,还自请抬棺随军出征,发誓要一雪前耻,这才换得永乐公主些许好脸色。

正说着话,柳如烟捻着鎏金香箸的手,陡然凝在了半空之中。

那错金博山炉袅袅腾起的青烟,被晨风搅得凌乱不堪,几缕游丝般的烟雾掠过贾环玄色大氅的立领,隐隐约约露出一抹海棠胭脂之色。

她自是认得,这乃是苏州最为时兴的“醉杨妃”色,需取西洞庭山朝露调和珠粉,十两黄金才只得一钱。

湘妃竹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柳如烟借着拨弄香灰的动作,轻轻倾身向前,那翡翠耳坠堪堪扫过贾环肩头。

“陛下昨夜饮的可是虎丘冷香泉?”

她忽然轻笑一声,鎏金箸尖挑起一块沉香,悠悠说道:

“这泉水晶莹剔透得很,倒容易沾上些不该沾的……”

话还未说完,缠枝莲银钏突然从她腕骨滑落。

贾环俯身去拾的瞬间,柳如烟瞥见他后颈处三道抓痕——

新鲜的,泛着桃红色,恰似三月里被野猫挠过的嫩柳条。

轩窗外,残桂簌簌而落。

柳如烟忽觉指尖发冷,这才发现那鎏金香箸已然深深嵌进掌心。

回想起十年前驸马棺椁入土之时,她亦是这般紧紧攥着陪葬的玉带钩,直至掌心沁出血珠。

“兵部说粮草尚未齐备。”

贾环摩挲着银钏上的缠枝纹,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闹脾气的狸奴,“神机营新制的火龙出水箭……”

“陛下!”

柳如烟猛地站起身来,鹅黄衫子一挥,竟扫翻了青玉棋枰。

黑白玉子叮叮当当滚落满地,有几颗蹦进了博山炉,在香灰之中灼出焦痕。

她踩着一地散乱的玉子,走到贾环面前,那缠金丝的绣鞋尖堪堪抵住团龙纹。

发间金步摇垂珠乱颤,在玄色大氅上投下粼粼波光。

可就在这时,永乐公主却突然噤了声,呆呆地看向贾环领口锁骨处,那赫然印着的一枚胭脂齿痕。

柳如烟瞬间想起当年驸马出征前夜,自己也曾在他肩头咬下这样的印记。

那一夜,红烛高烧,缠枝莲帐钩上还系着求来的平安符。

见柳如烟突然没了言语,只是一味地落泪,贾环也不好再敷衍她,只得道出实情:

“锦衣卫三月前送来密报——”

他弯腰拾起香箸,玄色大氅的立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锁骨处的胭脂齿痕在晨光之下愈发刺眼。

“真真国三年前多了一位国师,此人竟能在海上呼风唤雨。”

贾环袖中滑出一卷泛黄密报,那帛布边沿暗纹,正是锦衣卫独有的妙蛙种子图案。

柳如烟俯身之时,嗅到龙涎香里混杂着一缕极淡的咸腥之气,倒是和姑苏城外太湖水军大营中铁索浸透的锈味有些相像。

“三月初七,暹罗象甲舰沉于马六甲海峡,飓风骤起之时,海面倒悬,桅杆之上结起三尺冰棱。”

玄色大氅的貂绒领子轻轻擦过她耳畔,贾环指尖点在帛布某处。

柳如烟瞳孔骤缩——那里烙着一方暗红官印,竟是爪哇国主求援的血书。

“四月廿三,琉球十二艘福船在硫磺屿遭遇雷暴,龙骨断裂之处……”

贾环喉结滚动了一下,捻起她鬓边落下的金步摇。

“嵌着珊瑚枝,经查证乃是南海八百丈深处才有的血珊瑚。”

轩窗外晨风忽然加急,卷着桂花香扑灭了两盏缠枝烛。

柳如烟腕间的缠枝莲银钏无风自动,叮咚声里竟隐隐显出几分梵音韵律。

柳如烟指尖掐进鎏金香箸的缠枝纹路,青烟在两人之间蜿蜒成诡谲的蛇形。

她忽然伸手,一把扯开贾环的玄色立领,露出的不止是那胭脂齿痕——

金丝锁骨链上坠着一片鳞片,在晨光之中泛出蓝绿幻彩。

“南海鲛绡,千年珠泪。”

她冷冷一笑,翡翠耳坠几乎要戳进贾环颈侧,“陛下倒是把咱们的护船神女哄得甚好。”

贾环颈间鳞片突然发烫,鎏金立领竟熔出一个焦黑小孔。

他反手扣住柳如烟腕间银钏,缠枝莲纹路突然扭曲成咒符模样:

“人鱼公主跟我说了,这真真国供奉的乃是大光明普照菩萨——”

贾环喉结动了动,鎏金立领的貂绒已被熔出焦黑小孔。

“那国师每每在战局僵持不下之时,便以三丈金身法相显圣,额间放出七宝舍利光。

爪哇国的铁甲舰但凡沾着半点佛光,顷刻之间便化作铜汁铁水。”

柳如烟自然知晓先帝香妃乃是人鱼公主所化这一皇室隐秘。

所以对于贾环突然说出的什么菩萨,倒也并未当作儿戏,只是那绝美无暇的面容,此刻变得有些阴沉。

自贾环登基之后,忠顺亲王作为摄政王辅助太子处理国事。

而她在得了贾环的保证之后,接手内务府,全心全意替贾环敛财,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为夫报仇。

可辛苦了这么多年,倾家荡产砸下五百万军费,还未听到个响儿来。

如今对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劳什子的菩萨,眼见银子就要打水漂,这胸中积攒多年的恶气,又怎能咽得下去。

“咱们大周,不也供奉着一位药王神吗,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老人家显显灵?”

柳如烟语气有些激动,伸手抓住贾环问道。

贾环听得这话,只觉一阵牙疼,心中暗道,这请自然是能请的,药王神本尊都快被你晃晕了。

可让他犯难的是,若是他独自一人前去攻打真真国,自然不怕那什么国师菩萨。

可若是带着二十万水师前去,人家能呼风唤雨,难免要生出许多伤亡,实在是不划算,也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