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交代了张德艳几句,随后又把宁芸翔叫到了身边,说了一会儿,此刻也累了,攥着宁芸翔的手,嘴张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爷,再来看看,再来看看。”
郭德强见状,连忙喊着萧飞。
萧飞就站在旁边,看到那根银针不动了,连忙伸手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随即,张先生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面带感激的看向了萧飞,随后,对着宁芸翔说道:“要是真不喜欢,就……就算了,姥爷,不……不为难你了。”
宁芸翔闻言,原本还强忍着,这会儿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原来,张先生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宁芸翔不喜欢相声,可为什么还要让宁芸翔去学呢?
大概也是希望,宁芸翔能在学习的过程当中,渐渐的对相声生出兴趣,好歹也算是能继承了他这一脉。
到了这个时候,张先生也明白了,凡事不能强求。
牛不喝水就别强按头。
宁芸翔在德芸社也说了好几年,芸字科的徒弟们,比他岁数大的,跟他岁数差不多的,基本上都说出来了。
唯独宁芸翔,始终都是不温不火,安排他演出,他就登台去说,不安排他演出,他也没有丝毫意见。
平时在家里,也很少能看到他勤练基本功,既然如此,何必再难为孩子呢。
愿意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吧!
“姥爷,我……”
张先生微微摇了下头:“行了,往后好好的,你妈就指望你了。”
说完,接着又看向了郭德强。
“张先生。”
郭德强赶紧擦干了眼泪,一把握住了张先生的手。
“家里就交给你了,德艳是个没主意的,你多照顾着。”
“您放心,您放心,家里一切都交给我,德艳夫妇俩,还有芸翔,我保证都给您照顾得妥妥当当。”
张先生笑了一下,又在人群当中找萧飞。
“师爷!”
“好孩子!”
张先生看着萧飞,眼神之中满是欣慰。
“往后,替我好好看着德芸社。”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张先生心里最惦记的不是女儿,不是外孙,还是德芸社。
现在人们总说,没有郭德强就没有相声行业的今天,事实上,如果没有张文天,压根就没有现在的郭德强。
当年,郭德强从天津到京城,想着在相声圈子里混口饭吃,奈何一直不被接纳。
多次受打击之后,郭德强决心放弃加入主流相声圈子,改做一名江湖艺人。
说起来,那还是在1998年,也是在那一年,郭德强认识了张先生。
萧飞曾听张先生说过,当时他到一家茶馆想暖暖身子,听到台上的郭德强正在说相声,听了一段之后,张先生感觉十分惊讶,他想不到眼前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相声方面会有如此高的造诣。
茶馆偶遇两人相见恨晚,于是决定一起成立京城相声大会,也就是德芸社的前身。
要知道,那个时候,张先生已经很多年都没说过相声,可是对于相声的喜爱,还是一如当初。
郭德强后来经常在相声里提起,张先生的师父是佟大方先生,滑稽大鼓师父为架冬瓜叶德霖先生。
但严格来说的话,这些也都是在自说自话,张先生当年离开曲艺团,很多年都没再说相声,所以张先生的相声师承其实一直不被相声界认可。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京城相声大会被同行排挤的原因之一。
郭德强当时没有师承,张先生的师承不清,李京那个时候还没拜师圣洁,只有快板师父。
看配置,整个就是一草台班子。
相声市场本来就不大,圈内人水平又不高,只能靠排挤圈外人维持了。
尽管如此,德芸社初期的发展,还是离不开张先生的支持和庇护,让郭德强收徒弟的想法也是张先生提出的。
包括将“芸贺玖宵,龙腾四海”作为郭德强收徒时的科名,也是张先生的主意。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本该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毕竟,年轻的时候做生意,也积累了不小的财富。
张先生为什么还要这么拼?
想来也只能解释为,对相声的爱。
当年放弃相声是迫不得已,当真的有机会重新登上舞台的时候,张先生选择了义无反顾。
从创业初期的艰难,一场演出有的时候,连一个观众都没有,到后来渐渐的兴旺起来,乃至现在占据了相声界的半壁江山。
德芸社对张先生而言,那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面对张先生的期盼,萧飞还能说什么,用力的点了点头:“师爷,您放心,我答应过您,就在德芸社,哪也不去。”
一旁的郭德强闻言一愣,他可不知道,萧飞还曾答应过张先生这件事呢。
仔细想想,也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原先那个脾气,糊涂劲儿发作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每一回闯了祸,都得萧飞去托人解决。
人家孩子凭什么啊?
一次两次的还行,结果……
郭德强仔细想想都觉得脸红,他都不知道自己有的时候是犯什么神经病呢。
照着他那个闯祸的频率,交情再好也得有烦的时候。
再加上,那几年,何金在后台对着于清骂大街,还有曹芸伟的事,赵芸飞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
于清不是没跟他翻饬过,有好机会,于清都和他拍桌子了。
可人家师徒两个为什么没真的跟他翻脸,原来都是……
郭德强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好,好。”
张先生笑着,目光又在人群当中来回的寻找着。
“师爷,都来了,您还找谁,我去给您叫进来。”
“你……你媳妇儿呢?”
萧飞一愣,连忙起身出去。
“丫丫!丫丫!师爷要见你!”
佟筱娅正在客厅的沙发坐着,月份大了之后,身子越发重,王薇在一旁陪着。
闻言连忙起身。
“慢点儿,慢点儿!”
王薇实在是不放心,也扶着佟筱娅一起进屋了。
走到了床边,看着形容枯槁的张先生,佟筱娅的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泛酸。
“师爷!”
“别哭,怀着孩子呢,对……对孩子不好!”
说着话,还看向了佟筱娅的小腹,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再有一个多月就该出生了。
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张先生越是这么说,佟筱娅就哭得越厉害。
她原本就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更何况跟张先生还那么熟。
只是……
印象里,那个对她说“这个臭小子要是敢欺负你,跟我说,师爷给你做主”的和蔼老人,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师爷,您好好养病,我……”
佟筱娅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不停的流。
“不哭,不哭。”
张先生说着,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呼吸也变得渐渐急促。
萧飞见状赶紧上前,又试着拨动了一下银针,只可惜,这次再也没有作用了。
张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可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哀伤,反而始终带着欣慰的笑容。
“大姑!大姑!”
张德艳连忙上前,看到张先生的样子,也顾不上其他,摇晃着张先生的肩膀,大声喊着:“爸,爸!”
宁芸翔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一旁,痛哭失声:“姥爷!”
“好好过日子!”
张先生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儿力气,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一句话,随后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师爷,师爷!”
萧飞站在一旁,他还想再努努力,不停的拨动着银针,他不想让老爷子就这么走了,哪怕再多一个小时,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只可惜……
“少爷!行了!”
于清抹去眼泪,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萧飞的肩膀。
“老爷子……去了!”
话刚说完,于清也跪了下去,低着头哭了起来。
去了?
是啊!去了!
可怎么就这么突然呢。
萧飞想到上半年,还曾在小剧场见过张先生,当时俩人还说,等到有机会,还得去天津演出呢。
太远的地方,张先生去不了了,天津的话,还没问题。
到时候,张先生、萧飞,搭上李京,爷仨一块儿使一段《反七口》,张先生还说,肯定特别有意思。
现在才过去多久啊!
人居然就这么没了。
萧飞想哭,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让他想像宁芸翔那样大哭一声都做不到。
几年前,他们一起送走了范先生,现在又送走了张先生。
再往后……
德芸社的老人儿们一个一个的离开,一想到这些,萧飞的心里就针扎一样疼。
房间里已经哭成了一片,客厅里的德芸社演员们,小辈的也纷纷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郭家门和于家门的很多徒弟都受过张先生的恩惠,像栾芸博、冯兆祥,包括萧飞的徒弟刘笑亭,当年都曾跟张先生学过单口。
萧飞又在人群当中看到了邢先生和李先生,老哥俩也在默默的流着泪。
老哥们儿,又去了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