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痛恨自己无能,他是学医的,可关键时刻,却治不了张先生的病。
郭德强和于清进屋去了,张德艳看着萧飞情绪低落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旁。
“小飞,我们都知道,老爷子的病,你已经尽力了,你也不用……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的话,或许……”
张德艳说着话,眼圈又开始泛红,低声抽泣起来。
萧飞见状,忙道:“大姑,您……”
“没事儿!”
张德艳摆了摆手,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是……就是太突然了。”
是啊!
太突然了,谁能想到呢?
上半年还能去德芸社的小剧场演出呢,结果刚入伏,张先生的身体情况便急转直下,萧飞也是措手不及,等得到消息,给张先生诊治过,已经……
药石无医。
“小飞,你看老爷子还能……”
不等张德艳说完,萧飞便摇了摇头,他知道,张德艳是想问,张先生还能活多长时间,可现在这种情况,谁又能说得准呢?
老爷子这种状况,完全就是在消耗身体仅剩的能量,谁也不知道,哪一天真的油尽灯枯,到时候……
“大姑,我也不知道,咱们还是……还是尽力而为吧!”
萧飞现在脑子很乱,毕竟,屋里躺着的是他在乎的人,从他第一次跟着于清来德芸社,到现在,跟张先生已经认识十来年了。
后来,他去广德楼为德芸社开疆拓土,又是张先生挺身而出,跟着他一起过去了,那些年,张先生一直在帮他支撑着广德楼。
甚至可以说,要是那个时候,张先生能早早的退下来,好好修养的话,或许……
唉……
人这一辈子,哪来那么多“或许”、“如果”,要是当真那个时候就让张先生退下来,颐养天年,老爷子会高兴吗?
张先生对相声爱了一辈子,在他的心里,相声高于一切,平时还经常开玩笑说,有一天要是能直接死在台上就好了。
不让他说相声,怕是真的比死了都难受。
越想心里越乱,可萧飞却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是明知道没有希望了,可他还是希望能再想想办法,万一……
“少爷,张先生让你进去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德强和于清出来了,刚出门,郭德强强忍着的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于清走到了萧飞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
萧飞点点头,起身又进了屋。
“爷们儿,坐到跟前来,你离远了,我说话你都听不见。”
张先生依然在笑着,到了他这个岁数,其实早就看开了,几年前又生过一场大病,这些年,在他看来都是赚的。
“别难过,咱们说相声,你还能哭着看我走啊!”
萧飞闻言忙道:“师爷,咱们不能……”
张先生笑着摇摇头:“都这样了,就不忌讳了,我自己个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回不行了,你不说实话,我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其实……也挺好的,德芸社虽然经历了一些风波,可好歹是挺过来了,看着现在越来越好,我心里也痛快。”
“师爷,德芸社能有今天,都是您跟师叔,京叔他们一起……”
张先生呵呵一笑:“那都是老黄历了,还提那些干什么啊?爷们儿,德芸社能有今天,你是大功臣,你师叔有的时候犯糊涂,我可比他明白,打你跟你师父爷俩到了德芸社,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出了多少,哪回不是你出面解决的,真要是说起来,德芸社分给你一半,都是应该的。”
“师爷,我……”
“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了,我知道你不在乎,你能留在德芸社,也都是因为你师父,要不然……”
说到这里,张先生明显气力不足,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要不然,你受了那些委屈,还有你师父被金子……那回怕是你们爷俩就走了。”
萧飞没说话,张先生说的没错,他又不是个没脾气,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相声门,也不至于为了相声就委屈自己。
再说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德芸社能说相声,哪怕他带着于清,还有于家门的师兄弟自立门户,照样能干得红红火火。
他之所以忍下来,就是因为于清,还有……
“师爷,您忘了,我答应过您的。”
张先生一愣,随即就想到了那次在德芸书馆,他们爷俩说过的话。
“还记着呢?”
“记得,一辈子都记得,您放心,我不走。”
萧飞知道,张先生现如今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件事,或者说,张先生最不放心的就是郭德强。
可以说这些年德芸社大大小小的风波,有一多半都是郭德强惹起来的,他的那张嘴实在是……
太能招灾惹祸了。
可偏偏他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甭说其他人了,就算是他自己都管不住那张嘴。
遇到了不平的事,就没有个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先生是在担心,郭德强身边要是没有萧飞这么一个明白人帮着,他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德芸江山,总有一天会被郭德强的那张嘴给断送了。
尤其是,那次何金退出的事,要是没有萧飞的话,或许李京真的跟着走了。
李京要是也走了的话,到时候,德芸社的创始人就剩下郭德强一个,谁还能管得住他啊!
“好孩子,好孩子!”
张先生说着,挣扎着抬起胳膊,萧飞见状,连忙攥住了张先生的手。
“师爷!您放心!”
张先生笑了:“有你在,我放心,放心!”
有了萧飞的保证,张先生算是彻底踏实了。
“往后德芸社这边……爷们儿,你多费心,你师叔是个不着调的,脑袋一热就干糊涂事,可他不是个坏人,一点儿坏心思都没有,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师爷,我都明白,我跟我师叔的关系好着呢!”
“这个我信,可就是他门下的那些徒弟,有几个是能让人省心的,我现在也后悔,当初就不该跟他说,广招门徒,这件事……算是有利有弊吧!”
当初相声的状况,说上一句“窘迫”都不为过,没人爱听,也没有愿意学了。
张先生也是为了能让相声门多些人,这才建议郭德强多收一些徒弟,只要愿意学,甭管什么样的,全都收进来。
可是,百样人有百样心,自古人心就是最难揣摩的。
人多了,心也就散了,人心散了,所以……
想到被他逐出师门的徐德谅,张先生的神情也露出了一丝哀伤,他虽然收了几个徒弟,可说起来,真正用心教了的,也就是徐德谅这一个。
结果……
“师爷,您是不是想谅叔了?”
张先生一愣:“你师叔说的没错,你啊,还真是个算命的,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不想了,不想了,各人有个人的缘法,他走这一步,我虽然反对,但是,人生是他自己个的,日子也是他自己个过,他觉得离开了,能有更好的发展,那就随他去吧,甭管现在后悔不后悔,都是他的,甭说是师父了,就算是亲爹,还能管住孩子一辈子啊!”
说着话,张先生在萧飞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爷们儿,你啊!也别太委屈自己了,往后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该怎么着就是怎么着,你师叔有的时候犯糊涂,可王薇是个好的,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她会支持你的!”
张先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萧飞放手去干。
“师爷,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爷们儿,有的时候,我是……真心疼你啊!行了,你们下午还有演出呢,别在我这儿瞎耽工夫,我没那么快死,有空再来,咱们爷俩好好聊聊。”
萧飞强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张先生,您……您也好好的,您的《康熙私访月明楼》还没说完了,可不能让观众等太久。”
张先生闻言笑了:“就让我们在坑里待着去,我是顾不上了,有这个念想,大家伙还能多记住我几天,挺好,挺好的,他们真要是想听,你不是也会嘛,给他们说。”
萧飞此前说过《康熙私访月明楼》这个段子,但是,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说了,就像郭德强一样,张先生不在,就永远也不唱全本的《大实话》。
他也同样希望,观众们能长长久久的记住张先生,记住这个为了相声奉献了一切的老人,这个歪歪着肩膀的坏老头儿。
“张先生,甭管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永远都忘不了您。”
“呵呵!甭安慰我,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人死如灯灭,帝王将相都如此,我一个闲散的民间艺人又算得了什么呢,爷们儿,还有你那个《神医吴六吉》,说的真好,真不错,爷们儿,可别让我在坑里待太久啊,我怕等不到了。”
“您放心,保证让您听痛快了!”
张先生闻言笑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就真的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