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公堂》这个段子又叫《九艺闹公堂》,现在能说这一段的相声演员已经非常少了,主要原因就是表演难度太大。
之所以说它的表演难度大,是因为演员不仅要在表演过程中,惟妙惟肖地学唱京剧以及多种民间曲艺形式。
并且还得在此基础上,将人物角色的跳入跳出、故事情节的发展推进准确的表达出来。
要使响这块活,要求演员卖柳得能要下尖来,同时还得逢包袱必响。
表演难度之大,让历代相声艺人大多望而却步。
回顾百余年的相声发展史,能拿得动、使得响《闹公堂》的老先生仅有张杰尧、常宝堃、王世臣、侯大师等寥寥数位。
遗憾的是老先生们大多已经作古了,而他们的徒子徒孙当中,也鲜有能将这块传统活完整继承下来的。
现如今,健在的文字辈老先生还有一位,或许也是唯一能娴熟驾驭《闹公堂》的,当属津派相声代表人物之一的魏文亮先生。
郭德强的相声功底深厚,嗓子也好,可是让他来说这一段,照样也是拿捏不全,其中的九艺最多也就能使出来七艺。
萧飞要使这块活,郭德强知道以后就坐不住了,他知道萧飞会的多,萧铭栋的一身本事都传给了萧飞。
到底能将这段《闹公堂》使成什么样,郭德强也是非常期待。
并且,以郭德强和于清对他的了解,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萧飞是绝对不会将这个段子亮出来的。
有几分火候,很快就将揭晓。
“听着好像做县长很简单,其实也不是这么容易的,首先,他需要有一个班底,一整套人马才能去呢。”
“那当然,总不能光杆司令就上任啊!”
“咱先说第一个吧,他得有一个压寨的夫人。”
张文天听这话,赶紧拦了一把:“您先等会儿吧,土匪啊是怎么着?怎么弄一压寨夫人啊?”
“掌印的夫人。”
“诶,这话对,掌印的。”
萧飞接着说:“你爸爸当时年轻,还是光棍儿一个人,当初为了唱京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分文没有,这些年光唱戏了,也没成家啊!”
“那怎么办?”
“找一个吧!”
“这等着上任呢,哪儿找去啊?”
“闲着没事儿,溜溜达达,就走到天桥了,正好赶上小戏园子唱评戏。”
“评戏班子。”
“就看见台上,那个坤角儿正唱着呢。”
“她唱的什么呢?”
“好听!大口儿落子。”
这是评剧在旧社会的一种说法,在演唱形式上,和现在的评剧还是有一点儿区别的。
“这样,您给学学怎么样?”
“学学?咱们现在常听的评剧就是从大口儿落子里面演化出来的,在表演形式上,稍有不同,现在这种原生态的曲艺形式已经失传了,不过幸亏还有评剧传下来,大伙儿既然愿意听,我就学两句。”
“好……”
听到萧飞说是失传了的曲种,观众们也来了兴趣,纷纷叫好。
郭德强也打起了精神,他之前说这段《闹公堂》的时候,在这个地方,直接唱的评剧,大口儿落子什么样,他还真不知道。
“时间有限,咱们唱两句就得。”
萧飞说着,手上拿个了架势,张嘴就唱。
“数九隆冬雪花儿飘,受罪的李三娘又把这个水挑,出门来西北风只刮得透骨冷,寒风刺面如同扎尖刀,只冻得我浑身打颤把牙咬,手足麻木好似冷水浇,雪花满地路难走。”
听着和现在的评剧很像,但是,就算不是行家也能听得出来其中的不同,尤其是在每句话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处理上,和评剧比起来,更加的干脆。
张先生听完:“好……这一段叫井台会。”
萧飞也笑了:“这就是大口儿落子。”
“你爸爸一听,嚯!这个唱得好啊,再一瞧这个角儿可不错,年龄品貌都合适。”
“看上了?”
“这要能成了两口子,让她做夫人……”
萧飞说着,还抬手擦了擦嘴。
张文天见了,伸手推了一把:“去,至于嘛!瞧见什么了,我爸爸都馋成这样了。”
萧飞哈哈一笑,继续往下说:“让人把这角儿请过来,把事情说了,不要再唱戏了,做我的夫人,咱们一起上任。”
“愿意吗?”
“这角儿想了想,忒好咧!”
最后三个字直接转成了唐山口音。
“呵!怎么这个味儿啊?”
“这就是你母亲。”
“哦,我妈啊!好嘛!这两口子过日子可热闹了,一个唱京剧,一个唱评剧。”
“成两口子了,那会儿还没有你,夫人是有了,但人还是不齐。”
“还缺谁呢?”
“还缺一位师爷。”
“对,过去当县长的,身边都得有这么一位,负责抄写公文。”
“缺个文案师爷,怎么办呢?你母亲想了想,我们那个戏园子旁边儿啊,是唱河北梆子的,那个老生唱得好着咧!”
后面萧飞又模仿起了唐山口音,全国各地的倒口,他基本上都能来,而且,就算是本地人都听不出来有什么毛病。
郭德强曾经就戏称,萧飞走到哪里,全国各地都是老乡。
“哦!我妈认识。”
“咱瞧瞧去吧,你爸爸来了一听,老生正唱着呢,好听!”
“您再给学学。”
河北梆子并不算稀奇,放到现在依然是知名的地方曲种,萧飞也是张口就来:“千岁休把这些讲,难道说我杨门功劳不强。我大哥替了宋王死,我二哥短剑一命亡,我三哥马踏如泥浆,我四哥与八弟失落番邦,我五哥在五台当了和尚,我七弟又被那仁美伤,我的父碰死在那李陵碑上,所留下我沙里澄金的杨六郎,动不动的保杨家,我保宋王保了个无下场。”
“嗬!有点儿意思啊。”
萧飞的嗓子透亮,别看没正经学过河北梆子,可听得不少,唱起来也是有滋有味儿。
“你爸爸一瞧,这个好啊,气质岁数都很合适,就要他啦!你母亲一听定下了,赶紧喊他:老公!”
张文天又拦了一把:“哎,你先等会儿,怎么我妈还叫老公啊?”
萧飞解释:“人家姓龚,上面一个龙,底下一个共,艺名这人叫龚达子。”
“公达子啊?有没有母达子啊?这都没听说过。”
“老龚,老龚上这儿来!来了一说这个事儿,不要再唱戏了,你做一个文案的师爷。”
“他愿意吗?”
萧飞一拍大腿:“忒好咧!”
“嗐!跟我妈一个地方的,口音都一样。”
“来吧,坐在一块儿一商量,这人齐了吗?还是不够。”
“怎么呢?”
“还得有一个喊堂的。”
“喊堂是干什么的?”
“站在堂口,他这一声得喊出去。”
“哦!那得要嗓子啊。”
“那是啊,想吧!你母亲一想,我园子门口,有一个卖药糖的,嗓子豁亮着呢。”
“我妈认识人还真多。”
“去吧,大伙儿都来了,一瞧那儿正吆喝呢。”
“您再给学学。”
萧飞一捂耳朵,张嘴就唱:“买药糖哎,谁还买我的药糖啊,桔子还有香蕉,山药,人丹,买的买,瞧的瞧,卖药糖的又来了,吃了嘛的味儿啊,有了嘛的味儿啊,桔子薄荷冒凉气儿,吐酸水啊,打了饱嗝儿,吃了我的药糖都管事儿,大子儿两块,小子儿一块,半个子儿的……”
“怎么着?”
“不卖……”
“不卖你吆喝什么啊?不过这嗓子还是真好。”
“你爸爸一瞧,这好嗓子啊,调门儿也很冲,让你母亲叫他,你母亲赶紧喊:丈夫!”
“别喊了,您先等会儿,怎么又喊丈夫了?”
“人家姓张,弓长张,夫,就是天字出头,名字叫张夫,但是你母亲有口音哪,丈夫!”
张文天也是无语:“哎呀,这名字也太别扭了。”
“过来一说这个事儿,你愿意吗?”
“他怎么说?”
萧飞又一拍大腿:“忒好咧!”
张文天抖了抖手:“好嘛,敢情全这味儿啊。”
“欣然允诺,你爸爸也高兴,可是一查点人数,还是不够。”
“还缺谁呢?”
“还有一个带案的。”
“带案?”
“就是从班房儿,把犯人带到公堂上,有这么一个专门负责带案的。”
“哦!就是押犯人。”
“你母亲一想,我还认识一个拉洋片的呢!”
张文天都服了:“您瞧我妈这关系网!”
“那个时候,天桥这地方艺人很多啊,大伙儿都在这个地方讨生活,一行人到了这边,抬一瞧,正喊着呢。”
“喊的什么啊?”
萧飞微微躬着身子,真的好像正在拉洋片一样:“再往里边儿再看哪,又一层,大清以上那是大明,大明坐了十六帝,末帝崇祯不得太平。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价往上边儿扔,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没钱的人家卖儿童,男女老少遭了不幸了,堂堂茨不隆冬仓,出了位英雄叫李自成,哎……”
“怎么还拉腔儿啊!?”
“好嘛您呢,值钱就值在这个腔儿上了!”
“值钱值腔儿上了。”
“在过去天津三不管,京城天桥拉洋片的很多,像大金牙,小金牙,都是敢这个的!”
“对,那这位是……”
“大钢牙!”
“好嘛!好牙口!”
“甭管什么牙,唱的怎么样?”
张文天一挑大拇哥:“就是这个味儿,唱的是真不错。”
上场门这边的郭德强也听了,不禁连连点头,他在台上也经常模仿旧社会拉洋片,可是论唱功,听了萧飞这一嗓子,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地道。
“就是他了,你妈喊他:前夫!”
张文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先等会儿吧!我说关系这么乱呢啊,又出来一个前夫啊?”
萧飞睁着眼睛说瞎话:“赵钱孙李的钱,夫是天字出头儿,名字就叫钱夫,外号大钢牙。”
“听着不觉得别扭啊!?”
“那怎么办啊,人家就叫这名字啊,过来一说,愿意吗?挺高兴。”
俩人在台上一块儿拍着大腿说:““忒好咧!”
张文天一指萧飞:“瞧见没有,我就知道,三河县没人了是吗?全上这儿来了。”
萧飞哈哈笑着,又接着往下说:“一查点还是不够,还需要有一个掌刑的。”
张文天帮着解释:“就是打人的!”
“干这个的得力气大,这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你母亲又乐了,我还认识个跑旱船的呢!”
“好嘛,全认识啊!”
“吴桥落子跑旱船,好听,现在是失传了,过去每逢初一十五庙会,都有这种表演形式。”
“哦!是吗?您再给学学怎么样?”
萧飞也不客气,双手往起一架,真的好像拿着旱船的边儿,张嘴就来:“大年初一头一天,小二妹妹跪在姐姐面前,大姐一见忙搀起呀,走上前拉衣衫,伸手掏出了压岁钱,哎哎哎嗨哟,一奶同胞拜的什么年呐呼嗐啊。”
郭德强听着,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他之前曾听过魏先生的版本,可是却总也模仿不来,现在听萧飞这口唱,一下子就给惊着了。
“师哥,还有您徒弟不会的吗?”
于清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什么不会的……他也不知道啊!
说心里话,自打收了萧飞,他还真没教过多少东西,孩子领过来之后,基本上什么都会,各种能耐都已经给砸实了。
于清最多也就是在舞台经验方面,传授一些。
舞台上,表演还在继续:“你爸爸乐了,赶紧叫他叫他,你妈喊他:爷们儿!”
张文天一把攥住了萧飞的胳膊:“等会儿,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萧飞一脸的坦然:“这个人岁数大,跟你姥爷论哥们儿,老京城的称呼,比你大一辈儿的人,论爷们儿。”
“嘿,这个爷们儿论的。”
“过来一说这事,你愿意不愿意?他也很高兴……”
俩人又一起拍着大腿:“忒好咧!”
张文天都无奈了:“我说,您换换口音行不行?”
萧飞闻言一笑,接着往下说:“人马齐了,唯独还差一个回事的,跑里跑外,回禀事情的二爷。”
“那怎么办呢?”
“短这么一个人也不行啊,还得找,你父亲很着急,问你母亲,还认识什么人吗?”
“合着全求她了。”
“没有咧!”
“没熟人了。”
“没有了,你爸爸一琢磨,我出去私访去吧。”
“他找去吧!”
“自个儿找去吧。顺着大街出来,左瞧瞧,右看看,别说,还真让你爸爸给碰上了一个,突然间眼前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哆里哆嗦,颤颤巍巍,很可怜。”
“要饭的啊!”
“对喽!又叫叫街拍砖的!”
“怎么呢?”
“现在赶上好时候了,没有这种要饭的了,在过去很多,哪个地方闹了灾,老百姓们没办法,只能出来要饭。”
“哦!旧社会日子艰难!”
“甭管多冷的天,人就跪在街边儿上,手里拿着半头砖,漏出半个肩膀头子,拿着砖往肩膀上砸,把肩膀都给砸紫了,留出这么厚的茧子。”
“哎呀!太可怜了!”
“喊出来,也是与众不同!”
“怎么喊的呢?”
“一边拍一边喊,管老爷不叫老爷,叫涝爷!一喊出来都是这个味儿的,涝爷,发财吧您,嘿……”
“哎呀!”
“你爸爸看着,眼泪都下来了。”
“我爸爸心善,见不得这个。”
“父亲。”
张文天又过来拦了:“您先等会儿,怎么还叫父亲啊?”
“这是你祖父!”
“还真是他啊?”
“就是你爷爷,多少年都没见了?想当初漫天飞雪中走出了大宅门,父子恩断义绝,今天再见到,老爷子跟街上要了饭了,那是什么心情啊?”
“难受啊!想当初家里多有钱啊。”
“不,当初也是要饭的。”
“啊?那还出什么大宅门啊?”
“其实你爷爷糊涂,还不如一块儿唱戏去呢。”
“说的是呢。”
“跟这儿哆里哆嗦,挺可怜,你爸爸眼泪都下来了,一张嘴啊……”
“就说上了。”
“就唱上了。”
“唱什么啊?”
“老爹爹,你何必手持荆杖。”
萧飞这一嗓子唱出来,台上台下一片叫好声。
张文天年轻的时候,也好唱,只是嗓子条件不好,可架不住听的多啊!
萧飞一开腔儿,他就听出是哪一派了。
“好嘛!我爸爸谭富英。”
萧飞接着唱:“有什么衷肠话细说端详。我虽然前列县身为县长,怎比得老爹爹蓬头垢面,你何等的风光啊。”
“这都不知好歹了,都要饭了,还风光呢!”
“我的亲爹呀,您怎么这样了?涝爷,给点儿吃的吧!”
“饿得都不认人了。”
“这是习惯了,叫街拍砖嗓子都喊劈了,你爸爸眼泪下来了,别干这个了,您哪怕上我那儿去回事也好啊!”
“让我爷爷干这差事。”
“搀着老爷子回来,人都齐了,走马上任。”
再往下,可就更热闹了,郭德强也是越听越过瘾,坐都坐不住了,站起身就站在侧幕条边上,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闹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