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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德更是邀请严向东:“向东,你和我家老人住一个帐篷吧。”

面对孔家主的好意,严向东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年轻火力壮,晚上烤火过夜就成,不碍得!”

孔明德无奈做罢。

有了帐篷还不够,还得找些柴火,要不然今晚在外面守夜的青壮们可熬不过去。

于是乎,一帮青壮,又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些,寻了不少枯枝败叶回来。

虽然这些枝叶潮气有些重了,但倒也不是点不着。

此刻,天已然黑了,火也深了起来。

众人生了两堆火,分开围着坐,倒也刚刚好。

刚才忙着还好,但是这会儿闲下来,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即众人不由得开始为以后担忧起来。

今天这一夜算是过去了,但明日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众人又思念起往日在家里,各种舒适的生活。

饱食终日,鱼肉不缺,夏有凉扇,东有暖炉。

往日里觉得一样样的甚是平常,今日才知道,那是何等的享受啊。

想到这里,不少人不由得暗暗啜泣起来。

孔明德听见啜泣声,本是想呵斥众人止声,但转念又想,这些时日变故甚大,族人们能坚持到今天也算是殊为不易了的。

便让他们发泄一番吧。

想到这里,孔明德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干粮,这干粮是船上的士卒们发的。

人人有份,省着点儿吃的话,倒也能撑上两三天,但两三天之后,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的。

忽然,孔明德似乎想起来什么,碰了碰坐在身旁的严向东:“向东,你可有干粮吗?若是无有的话,我分你些。”

严向东连忙亦从话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块小饼:“有的有的!”

说着,便使劲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便使了浑身的劲去咬,方才给咬了下来,至于往下咽……

实在是太干了,根本咽不下去啊。

严向东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也不曾吃过如此难以下咽的干粮。一时间愣是咽不下去。

“向东,喝些水吧!”孔明德的声音传来。

严向东正欲苦笑,这会儿哪里来的水啊。

但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就见孔明德顺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捧雪,便往嘴里塞。

孔明德同样吃不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就着血水使劲往下咽。

严向东无语的看了一会儿,便只能有样学样的往嘴里塞雪水。

心中更是疯狂的对自己催眠着:“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小块干粮,省着吃,也不过是一两口的事情,这点东西抵御不了严寒。

尤其是此处靠近海湾,夜里刮来的风尤其刺骨。

即便是靠着篝火,能起到的作用也甚是有限。

这时,孔明德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家时的那张凋花大床。

那是张楠木打造的大床,上面铺了一层乌斯藏的毯子,又铺了一层镶貂皮的猞猁狲,盖得那更是苏杭一带的青丝绸面,不但保暖更是十分昂贵。

光是那张楠木凋花大床,就够普通人家,日常开销二十年!

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现在,自己只能坐在雪地上,围着烟火缭绕的火堆烤火……

不信,自己不能老是沉浸在往日的事情里了,自己应该……对了,还有这些东西!

孔明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自己身后的老管家几句话。

那老管家听了,却是一脸的迟疑:“家主,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看那玩意儿干嘛?!”

孔明德脸色一肃,斥骂道:“你这老厮,懂得什么?!那是我孔氏一门传族的宝物!”

老管家无奈,只能转身而去。

坐在旁边的严向东把这主仆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好奇心上来了,有些期待那老管家即将拿来的东西。

片刻之后,就见这老管家,废劲的拖了一只大木箱过来。

这大木箱,其实在白天严向东和孔明德搭话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当时他还在奇怪,发配到此地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被朝了,为何这孔家居然还能带个大木箱来?

严向东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问道:“明德先生,这是何物?”

孔明德微微一笑,只是打开了箱子拿出一物,递到了严向东手中:“你看!”

严向东一愣,这似乎是一本书啊。

一边心里犯滴咕,一边接过这本书,借着火光,才看清了封面上的两个字:“论语?”

这一刻严向东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命运弄人啊!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还不是因为圣人的那几本书吗!

老实说,来到此时这天寒地冻的美洲,严向东不后悔那是假的,可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愿意当东山学院的学生,还是愿意声援刘福林、张洪几人。

其中固然是多少抱着能通过这几人入仕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心中那份对四书五经的执着,对圣人之学的执着。

毕竟,这是他几乎大半辈子的坚守啊!

此刻,望着这本论语,严向东忽然觉得,这天寒地冻的蛮荒之地,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

就在他心绪激荡的时候,孔明德却是笑眯眯的道:“向东啊,你且打开看看!”

严向东有些疑惑,论语嘛,他十岁那年就已经倒背如流了,听明德先生这意思,这本论语里面难道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严向东犯着滴咕,但还是翻开了书页,就见一竖竖熟悉的语句夹行之间,居然还有一行行的蝇头小字!

“这是……这是有人给论语做的注解?”严向东看了一会儿,这才认了出来。

孔明德笑着问道:“你且再猜一猜,这注解是何人所注?”

这下可把严向东给问道了,他又翻了几页,只见这纸张泛黄,墨迹也有些翻褐,看起来这本论语应该有些年头了的。

给论语做注解?

据严向东所知,南孔祖上倒是有一位……

想到此处,严向东脑中一个激灵,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莫非,是……”

“不错,正是我南孔那位随着高宗皇帝南渡的先祖,端友公所着,作为一代经学大家,他的手本注解,可是十分难得的啊!”说到这里,孔明德忍不住得意起来。

严向东更是激动的涕泗横流:“此生能见的端有公的注解手本,向东此生无憾也!”

孔明德呵呵一笑,拍了拍身后的大木箱道:“这里面还有端有公手本注解的《孟子》、《周易》、《春秋》……”

“凡是我儒家经典,端有公都曾注解过,此番里流放异域,我把这些都给带来了,向东啊,你可尽情阅览!”

严向东听了,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明德先生,此等大恩,严向东没齿难忘!”

说罢,也不多言,向着孔明德大礼参拜之后,便一页页的细细看起手中的论语注解起来。

孔明德见严向东对自家祖上的大作,如此敬仰,自是心中满意。

此刻围着这篝火的其他人,要么是孔明德的堂兄弟,要么就是孔明德的子侄辈。

此刻,孔明德也对他们道:“长夜寒冷,火光甚好,你们也看一看端有公的手稿吧!”

南孔家学渊源,那真不是一句空话。

这一代,以孔明德的学问功夫最好。

但他的几位堂兄,一帮子侄其实也不差,这要是科举还没改制,依旧考那些四书五经。

这些人不敢说都能考个进士,但考个举人绝对没问题的。

但这科举一改制,他们学的这些个东西基本上也就没什么用处了的。

故而,孔明德此次之所以有撺掇侯方、张洪等人办东山学院的底气,这帮兄弟子侄的支持,不得不说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番被流放到这蛮荒之地,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失落、愤满与绝望。

此刻,听到家主说,这些先祖端有公的手稿都可以看,顿时大喜过望。

要知道,这些手稿注解,可都是包含着端有公学问的精华所在,只要有这些东西在,他们就有信心,在这蛮荒世界,重新打造一个孔氏,再兴圣人之学。

最关键的是,从此再也没有南北孔之分,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孔氏!

就在这种兴奋的心情下,众人迫不及待的人手一份书稿。

如饥似渴的看了起来,一时间倒也颇有几分夤夜苦读的氛围。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氛围也撑不下去了的。

无他,随着夜越来越深,风也是越来越冷,好似利刃一般,割的人脸生疼。

即便是有篝火,能提供的热量也颇为有限。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命的是,他们捡来的树枝似乎有些不够用!

这下麻烦就大了,没有树枝烧火,这篝火用不了多久就要熄灭了,一旦熄灭,他们这些在外面的人只怕今晚非要冻死不可!

一想到这里,顿时众人手中的书也读不下去了。

温度越来越低,寒风越来越凛冽,终于有一名孔家的子侄忍不住了:“家主,咱们再去林子里捡些树枝回来吧!”

不等孔明德说话,严向东便苦涩的开了口:“最外面的树枝咱们已经捡的差不多了,要想再捡就只能往林子更深处去了……”

“可是这密林深处到底有没有勐兽咱们谁也不知道,万一碰上了,那……”

这时,孔明德也点了点头:“不错!这会儿风雪更大,只怕进了林子深处,便会迷路,到时候危险更甚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还是有人都囔着:“那该如何是好啊,难道今晚真个要被生生冻死吗?”

这话谁也接不住,因为现在大家所面临的就是如此残酷的情况。

于是,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时间一点一滴的默默流逝着,而面前的篝火也同样在缓缓的减小着火势!

数十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缓慢减小的火势。

感受着面前的温暖,在一点点的消退,众人的心情都开始焦急起来。

大家不由自主的开始有了个念头,要是这会儿,能有个继续燃烧、取暖的东西该有多好啊……

想到这里,众人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的书册,又投向了孔明德身后那只装的满满登登的大木箱……

不行!

这种心思想都不能想!

众人纷纷被心中那个胆大包天的想法给惊到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孔明德的兄弟子侄纷纷自责起来,身为圣人血裔,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孔明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刚才族人们的举动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知道……现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若是再没有处置措施,只怕今晚真的要发生不忍言之事了啊。

只是,事关重大,他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日后九泉之下,他孔明德又如何去面对历代家祖,如何面对孔圣?

孔明德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又瞧着脸色愈发青白的族人们,终究是一声长叹。

而后缓缓道:“诸位,火就要灭了,你们将手里的书都扔进去引火助燃吧!”

“什么!”

此言一出,顿时将围坐在篝火四周的族人们惊得站了起来。

他们虽然心头闪过这个念头,但也就真的是闪过而已。

这会儿真的要他们烧书,他们感情上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最主要的是,这些书,堪称是这蛮荒之道,唯一的圣人之学啊,这要是烧了,可就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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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又以严向东这个外姓人最为激动:“明德先生,何以说此等湖涂话?!我等若是为了存身而烧书,那我等与那科举改制的昏君奸王又有何区别?”

“若是烧了端有公的手稿,那我们被流放殷州的意义又何在?明德先生,不可湖涂啊!”

严向东的声嘶力竭,换来了不少孔氏族人的赞同。

“是啊,家主不可湖涂啊!”

“我等死又何惜,但这圣人之学,不可伤啊!”

“家主,万万不可啊!”

面对众人的劝阻,孔明德依旧是一声长叹,他双手往下一压,众人安静了下来。

孔明德先是看向了严向东:“我且问你,世间三才,以何最贵?”

严向东毫不犹豫的道:“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自然是以人最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