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居正呵呵一笑:“纳兰大人,这个地方,确实不适合谈公事。”
徐骄也笑:“适合谈人生……”
两人哈哈大笑。只有这俩货,知道这句话的暧昧。
纳兰雪冷笑:“那两位是不打算合作,也不打算给海后面子了?事先告知两位,风灵卫现在由陛下亲领,安慕海公公暂任司正主理。两位若还是咬着风灵卫不放,就是在针对陛下……”
这句话没有错。徐骄和明居正,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谈判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姿态要先高起来。
徐骄说:“我拿了内阁公文,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何况,我是尽忠职守,明帝大不了撤了我的职。这烂官,不做也罢……”
纳兰雪有点不明白了,与徐骄接触了两天,不像是个咄咄逼人之徒。心中一动,于是说:“江湖情义,也不顾及?”
徐骄沉默,戏不能过。他记得纳兰征讲过,天涯海对修罗山,也是颇为尊重的。得表现的有点江湖义气些。
明居正看他不说话,于是开口:“纳兰大人,二十年前血案,死者有皇室亲王,公侯勋爵,各部大臣,这不是个小案。若是陛下觉得,我等怀疑风灵卫不合适,可以让陛下明谕,口谕也行。毕竟要对死者家属有交代。硕亲王带人上了太学院,逼的祖父吃睡难安。之前还堵了京兆府,温大人堂前听训。无论明谕还是口谕,等大理寺被硕亲王堵了,我也好有个说辞。”
纳兰雪清楚,这是绝不可能的。
权力场中,许多事都不能明说,要心领神会。
明帝亲领风灵卫,这个动作传达出来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代表他相信风灵卫,至少和二十年前那宗大案无关。聪明人,应该明白。但明帝不能明说,明说反而让人不必要的联想。
明居正的说法,摆明了,是非要动风灵卫不可。他不是冲着天涯海来的,他是冲着海后。
“明少卿。”纳兰雪说:“当着明白人,不说糊涂话。风灵卫确实有天涯海的人,但是否有天极阁主同谋,乃是未知……”
“所以才要查,查了便知。”明居正说:“二十年前血案发生之时,正好是风灵卫成立的时候。这是巧合么?可这样大的案子,却是内卫在查,这本该是风灵卫的职责。可当时,风灵卫却大举潜入三江源,莫名其妙的和三江王的西山营干了起来……”
听到这里,徐骄豁然明白。难怪明居正会有那样的猜测,他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自己并不知道。
细想明居正的推测不是没有可能,当年胜王主谋,要借三江王的兵马,换掉明帝,推他们都喜欢的怡王上位。但什么原因,会让他做这样的事。联想到二十一年前,查抄干王府那晚,胜王曾出现,之后公主柔连夜离开帝都。难道他们觉得,王子干谋逆案,会与明帝有关?
徐骄突然想到徐之义,十五年前,冒险上修罗山杀他,又是为了什么?
只听明居正又说:“二十年前,风灵卫去三江源干什么,何以尽数饮恨西北。纳兰大人,可否帮我解惑?”
“二十年前的事,我们怎能知道呢。”莫雨开口:“因天极阁主,海后已经下令风灵卫自查。今日请两位来,是向两位说明:此事与风灵卫无关,更与天涯海无关。风灵卫是陛下亲自下令设立的衙门,直属陛下。若与风灵卫有关,岂不暗指与陛下有关。天涯海,只是小小江湖势力,哪有资格插手朝局……”
明居正揉着额头:“左司的意思是,风灵卫是无辜的……”
莫雨说:“或许有天极阁主同谋,安公公坐镇,一定查的彻底清楚……”
明居正神色平静:“那么海后的意思是,风灵卫可以查,但我们不能查。”
莫雨说:“风灵卫是个特别衙门,恐怕不合适吧?”
明居正冷笑一声:“这和强奸有什么不同?”
莫雨和纳兰雪莫名其妙,不明白所谈之事,怎会和“强奸”扯上关系。
徐骄说:“你以为呢,有没有罪,全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明居正冷哼:“两位,我还是那句话。风灵卫已在我嫌疑名单之内,也许两位觉得大理寺没有这个能力,我已请内卫相助。我不在乎天涯海,也不在乎天极阁,我只在乎,真凶,真相……”
徐骄哼哼一笑:“你会在乎这个?”
明居正说:“有时候,还是需要在乎的。”
纳兰雪和莫雨互看一眼,心想:还是安公公说的对。
海后以为,有了明帝旨意,风灵卫自然没人来找麻烦,只用撇清天极阁主与天涯海的关系,便没有什么大事。可安公公却认为:明居正和徐骄,玩的不是权力阴谋,他们意图明确,若是怕得罪人,也不会有之前那些事。这两人,根本不在乎皇权至上……
纳兰雪冲莫雨点了一下头,莫雨说:“你们两个想要什么,海后知道。之前是天极阁主作祟。明少卿要的羽蛇之筋,你要的羽蛇胆,海后都可以承诺。只要你们不冤枉天涯海和风灵卫就行。至于二十年前的大案,风灵卫奉圣命,也会查个清楚……”
“那就一起查吧。”明居正说:“正好洗脱风灵卫嫌疑,有我和徐骄作保,相信即便是有心之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当然,风灵卫里都是机密,我们多有不方便之处。怎么查,查什么,还是两位说了算……”
徐骄无语:这套话说的,太不要脸了。以前的明居正,只能算是公务员,连个官都算不上。但这一身修养,好像他妈的出国进修过一样。
纳兰雪一笑:“多谢少卿体谅。”心想:果然,还是得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才行。这两个人,完全不按套路,好像什么都不怕。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自己的目标,坚定前行……
“徐骄,你怎么说?”莫雨问:“平日废话那么多,怎么不说话了。”
徐骄嘿嘿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海后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完全相信,那一场惊天血案,和天涯海以及海后,没有任何关系,全是天极阁主一人所为。至于她有什么动机,不宜猜测,等抓到了人,自然明白。”
莫雨说:“就这样?”
徐骄摸着下巴:“这样还不够?”
莫雨说:“那日,天极阁主要杀你,却被宁不活等人围住。救走她的人,用的是天遗族功法。其后,又有黑甲神秘人出现,毁了大理寺。你就没有想过,二十年前的命案,和天遗族有牵连?”
明居正沉吟一下:“左司大人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什么意思?”徐骄问。
“天极阁主要查,天遗族也要查。”莫雨冷冷道。
徐骄点头:“确实有道理,那就查吧。”
“你来查?”莫雨说:“我信不过你。”
徐骄笑道:“那我就不插手,风灵卫去查好了。”
“那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说什么?”
“当然是有关天遗族的,你不是认识天遗库玛?”
徐骄显出迷茫的神色:“让我想想,哎呀,好像不认识。我应该认识么?”
莫雨怒的站起来:“装傻。你来帝都的时候,夜探大理寺,助你脱逃的人,一手落花铃,不是天遗库玛是谁?”
徐骄眼睛一挑:“本官不明白左司大人的意思。夜闯官衙,可是犯法的。本官是京兆府司法参军,身为执法者,怎会犯法呢?”
“你,无耻……”莫雨大声道:“你敢说,那人不是你。”
“确实不是我。”
“你亲口承认过的。”
“是么?”徐骄做思索状:“何时,何地,可有第三人为证……”
莫雨受不了。这感觉就像抓奸,已经光着身子被堵在被窝里了,还狡辩说是在做俯卧撑。只是身子下面,恰好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但这纯属巧合……
“刚才你还提到了天遗库玛,明少卿也听到了?”
徐骄问明居正:“你听到了?”
明居正反问:“哪一句?”
莫雨说:“就是他给天遗族开脱嫌疑那一句,说那个天遗库玛真诚。”
明居正愣住:“徐骄说过这样的话?”
徐骄装傻:“我说过这样的话?”
莫雨明白了,两人一起装傻,蛇鼠一窝。
“算了小雨。”纳兰雪说:“天遗族是否是天极阁主的帮凶,徐骄会弄明白,但不必说明白。即便救走阁主,是天遗族高手所为,也不见得与天遗族有关。这就和阁主所做之事,和天涯海无关是一个道理。”
徐骄心想:之前纳兰征说过,海王纳兰真哲曾托山主居中,调解与天遗族的恩怨。所以,纳兰雪明显不愿与天遗族为难。可莫雨很怪,认识她第一天起,她对天遗族,好像格外敌对。
至于海后承诺羽蛇胆,看不到东西,他怎么都不信。而且,信与不信,没有意义。他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明居正的神情,表明他也一样不信。之前,两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海后都不开口。如今,只不过是牵涉到了天极阁主,有可能连累天涯海。海后就此服输,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这时,又听纳兰雪说:“眼下首要,是找到天极阁主。徐骄,天极阁主重伤,你封了四城,想必阁主此时还在帝都之内。如何将她找出来,两位可有主意?”
明居正嗯了一声:“抱歉,先上厕所。”
徐骄说道:“正好一起。”
两人直接尿遁出去,留下两个女人在房里。
莫雨疑惑:“这两人搞什么鬼?”
纳兰雪沉吟道:“我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太过熟悉了……”
莫雨也有这种感觉。想了想,跟了上去,看这两人要怎么狼狈为奸。纳兰雪沉吟一下,也跟了上去。
房内空无一人,门口现出两颗脑袋。
一个白净少年,一个华服公子。
少年低声道:“两位大人在可园请客,请的是两个男人,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华服公子说:“今天偷听了一耳朵,这两人都是有意为难两位姐姐的。我打听了,一个是徐元的孙子,一个是明中岳的孙子。若没有这个倚仗,怎么敢和两个姐姐作对。”
华服公子看四下无人,猫似的溜进去,取出一个纸包,在徐骄和明居正的酒壶里嗖嗖两下,晃了晃酒壶,对着壶口一闻:“一点味道没有……”
“王子!”白净少年说:“可不敢害人呀……”
暗道里偷听的夭夭,一听这称呼,立刻猜到这公子是谁。
明帝有三子,长子王子淇,她认得。幼子王子泓,还不到十岁。那这个不用说了,定是海后亲生的王子渊。
这时,又听王子渊说:“不是毒药,不是害人。这是找飞龙厩拿的,他们用来给战马配种用的,嘿嘿嘿,明天就有一个大热闹。徐元之孙,和明中岳之孙,在可园大搞春宫……”
卑鄙!
夭夭心想,闪身出了暗道,王子渊已经离开。
夭夭冷笑,身形一晃,速度极快的将房内酒壶对调,心想:你的两位姐姐才是真爱……
徐骄和明居正站在厕所里。
“味道太大了。”徐骄说。
明居正无语:“你以为还能带冲水的。”
“我需要一支烟。”徐骄又说:“你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明居正哼道:“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抓住天极阁主。”
“不可能的。”徐骄说:“别问为什么,感觉。而且,我现在已经相信你推测的合理性。二十年前,有人想换了椅子上的人。在帝都,一夜之间,杀掉所有可能的参与者。同一时间,风灵卫大举潜入三江源……”
明居正说:“我的猜测不是没有根据。告诉你一个秘密,风灵卫潜入三江源后,公主柔突然病亡,之后三江王的西山营封锁三江源,潜入三江的风灵卫高手,没一个活着回来。”
“所以,是海后惺惺作态,她只是撇清自己。”徐骄说。
明居正迟疑道:“这只是猜测,猜测不能做证据。何况这猜测直指海后,暗指明帝。可以这样想,但不能这么说。因为只要你说了,便会有个诋毁帝王的帽子压下来,轻轻松松就把你我砸死。”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居正说:“真相重要么?明帝,既不是他老子,也不是他爷爷,二十年帝位皇尊,只干了一件事,开疆扩土。你想,这是为什么?不是天性爱侵略,因为只有战争,才能让他有机会,将兵权拿在手里。现在的军部,虽然还是独孤鸿做主,但各营将军,全是少壮派,且大多出身武道院,比如你那个便宜二叔,卫戍提督徐之信!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明帝生母,便是武道院的一名女弟子。说来也巧,王子淇的生母,也是武道院一位不闻其名的女弟子。”
徐骄对朝局不了解,并不懂得那些微妙的平衡与变化,以及这些隐秘的身世,估计,也只有明中岳这个皇室尊老,知道这些隐秘吧。
明居正又说:“这么讲吧,如今军中将官,除了徐之信,大多都是武道院出身,无根无基,无家无世。你猜,他们对三老把控了几十年的朝局,门阀出身的大员,是什么看法?还有徐之信,把其大哥徐之义当年破除门阀世家的心愿,当作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所以……”
“喂喂……”莫雨在外面喊:“徐骄,你是不是淹死在里面了……”
徐骄无语:这小乖乖,真他妈的扫兴。走出去就说:“你今天真烦人!”
莫雨说:“因为你今天也烦人!”
明居正走出来,对徐骄说:“有句话,绝对真理:枪杆子里出政权!”
徐骄明白,若按照明居正的分析。明帝通过十几年对外战争,基本已掌握军权。那么可以想象,即便当年的事,是明帝主谋,三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他毕竟是皇帝,大义所在。为了皇权,父子兄弟相残,这本就是可以理解的事……
“你们两个在里面说什么?”莫雨问。
“你不是在偷听么?”徐骄说:“还需要我再复述一遍?”
莫雨哼了一声:“无聊,我会那么下作。”
四人再次回到房内。纳兰雪直接问:“两位商量的怎么样了?”
徐骄嘿嘿一笑:“京兆府毕竟是地方衙门,大理寺是最高法院,我听明少卿的。”
明居正无语:“你是京兆府司法参军,兼卫戍衙门轻骑将军,帝都四城,其实在你手中……”
徐骄想了想,又说:“天极阁主是天涯海的人,我想第一步,应该将天涯海的人,一一询问,甄别,或许能找到谁是阁主同谋,或者阁主的线索——”
“这一点,风灵卫会做。”纳兰雪说。
“那我们就配合。”明居正笑道:“其实我有一套缜密的计划!”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用腊封着:“本来是想承给海后的,我官职低微,不能面见海后。还请右司大人代为呈递!”
纳兰雪没伸手,反是莫雨接了过来。
明居正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又说:“大理寺愿意完全配合风灵卫,只是在下腿脚不便,只能尽力而为……”
纳兰雪明白他的意思:东西拿来,我就不多事!
莫雨看向徐骄:“天遗族和阁主必有牵连,司法参军大人,你京兆府就查这条线吧……”
徐骄心道:这小乖乖,还在揪着不放。于是也站起来,走到莫雨身边,低声对她说:“出卖朋友的事儿,我可不干。”
莫雨咬着牙:“当初怎么承诺的,给你羽蛇胆,你要做什么?”
“我这人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徐骄说:“你连订金还没付呢,就让我发货,哪有这么做买卖的。”
“订金?”莫雨疑惑的问。
徐骄压低声音:“那天遗库玛陪我睡了三次,以表诚意。你的诚意在哪里?”
莫雨脸色一寒:“你想死?”
徐骄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出来,端在莫雨面前,笑道:“不要生气——”
“呸!”莫雨呸了一下,唾沫星子落在酒杯里。
“小雨!”纳兰雪说:“你太纠结这件事了——”
“无妨!”徐骄说:“你我的交情,我又怎会在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入喉,感觉怪怪的,有点酸。
莫雨脸色一变:“恶心!”
推了徐骄一把,怒冲冲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