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修改了160章,改动较大。但是我想了很久,觉得最新一版是我想要的氛围。带来的不便,多谢大家体谅。)
脱衣?面诊?
这两个词对于太妃来说实在是陌生。
桑落拿出一个铁盘,里面放着羊肠指套和手衣:“我要看一下你当年的伤口,以及整体的状态。”
还要摸?
太妃出自将门,原本对于男女大防没有那么在意,但是她已是太妃,怎么可能在草芥一般的女子面前脱掉自己的衣裳,供人查看、触摸。
太妃迟疑了。
桑落继续说:“我是疡医,每天都要给数十名患者面诊、触诊。这是就诊的基本流程。我查看了才好给您出治疗方案。”
她说的话,太妃有一些能听懂,有一些听不懂。但是一想到桑落要用触摸那些脏男人的手来触碰自己,太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所以,颜如玉和顾映兰到底觉得她哪里好呢?
太妃想不通。她站了起来,握紧了手指。来这里看桑落的行为实在是荒谬,男人的兴趣也很荒谬。
桑落也站了起来,见她要走,说了一声:“夫人还请留步。”
太妃看她一眼。
桑落示意夏景程去取一瓶“不倒翁”来。
桑落将瓷瓶推到她面前:“这个药,您拿去涂一下,或许可以缓解。”
涂哪儿?
夏景程和李小川跟着桑落这么久,“不倒翁”卖出去上千瓶了,也没听说女子可以使用。女子涂哪里?两人下意识地就围过来。
守在院中的内官和侍卫,虽是仆从和家丁打扮,一见夏、李二人要靠近太妃,立刻上前来将他二人拦住。
“稍等。”桑落转过身,去医架上取蜡像。
太妃顺着看过去。只见那医架上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的蜡像。
她没有忍住,跟着走了过去。
桑落见她好奇,就拿着一个半大的蜡像介绍了起来。
“这个可以打开——”桑落将蜡像的胸腹盖子揭开,露出了五脏六腑,“您看,这是咱们的心脏、这是肺、这是胃、肝、脾在这里、这是大肠、这是小肠......”
身为将门虎女,太妃对这些并不害怕。只是没想到可以这么规矩地摆放着。毕竟战场上都是乱七八糟地流了一地。
“你看这个,”桑落又拿起一个蜡像,是个女性的下腹部:“这是子宫。这是女子孕育后代的地方。”
子宫。
太妃看向那个漏斗样的物件,想抬手碰,又忍住了。
她的目光扫向医架的深处。那里摆放着好几个男人的模型。
有直的,有垂的,还有切了一半的。
太妃立刻就脸热了。守寡七年,再未碰过男人,桑落竟做成这么多蜡像来,而且如此逼真。
还......
这般伟岸。
桑落没有拿出那些蜡像来。只是拿了女子的蜡像,专注地在上面比划:“夫人拿回去,平日不用涂,马上入冬了,人总会有个头疼脑热——”
外面的内官忍不住了,瞪着眼睛厉声喊了一句:“放肆!”
桑落倒没吓着:“不说这几个字,人就不生病吗?那还来看诊做什么?”
太妃抬起手,示意那内官退下。
桑落继续拿着蜡像比划说道:“总之,出现频繁咳嗽或喷嚏时,用指尖蘸取绿豆大小,点涂于这些位置。”
太妃看向桑落的目光愈发复杂,她怎么可以将女子的那处做成蜡像,再光天化日地摆弄?旁边的那些学徒都看着?
忍了又忍,终是开了口:“你不害臊吗?”
“我为何要害臊?我是在治病,又不是在亵渎女人的身体。”桑落停下手中的动作,平静地说着:“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他们应该感激和膜拜。有何羞耻之处?”
太妃从来没有听过,甚至没有想过这样的道理。
太惊世骇俗了。
她示意随侍给了银子,正要跨出门槛,桑落拿着药瓶追出来,站在石榴树下,双手奉上那一只白瓷瓶:“夫人,这药可以缓解尴尬,但不能治本,若想治本,不妨再来寻我。”
隔着白纱凝视了桑落片刻,太妃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拿走那瓶药,埋着头匆匆离开上了马车。
叶姑姑不敢露面,躲在马车里,见太妃摘了帷帽脸色有些惊魂未定,立刻奉上一盏热茶。
马车行至漠湖边,叶姑姑跪在太妃腿边替她捶腿,不疾不徐地说道:“桑大夫毕竟是个江湖大夫,不知礼数也很正常,太妃莫往心里去。”
见太妃撑着头,望着小几上的白瓷瓶发呆。
叶姑姑又继续道:“颜大人和顾大人归根结底,不还是男人吗。这世间男子都图新鲜,没见过的,没吃过的,都觉得好。”
这个道理,太妃何尝不知道。
后宫嫔妃林林总总加起来二三十人,还嫌不够。前朝那帮臣子说什么“开枝散叶”,不过是为了愉悦圣心说的屁话。圣人是不挑的,甚至一个洒扫的宫女都能拉进花丛苟合。
真是图新鲜吗?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从这里出来的,他们应该感激和膜拜。有何羞耻之处?”
桑落的话就在太妃耳边反反复复地萦绕着。
颜如玉何等不凡,顾映兰何等清高,就图桑落这样的“新鲜”,想要“感激和膜拜”吗?
丹溪堂内,桑落正被李小川和夏景程围着,讲解为何“不倒翁”还可以治疗女子的崩漏之症。
“治不了,只是缓解。”桑落说着,“就跟杨七郎的病一样,需要动刀子才能治本。”
夏景程问道:“切一刀就可以了吗?”
桑落摇摇头:“没那么容易。”
柯老四和知树一直不敢露面,等人走了,知树飞身上了屋顶,观察了片刻,再下来进屋对柯老四说道:“是太妃。”
宫里的女人就那么多,能自由进出的没几个。
柯老四摸摸假胡须。公子一走,太妃就来。这个味儿不对啊。他可是伺候过前朝皇后的人,后宫女人的心思太深了,更何况是寡居了七年之久的女人。
公子那模样,谁能不心动?
还真有那么一个。
柯老四看了桑落一眼,摇摇头。
无可救药了。
临近天黑时,桑落从丹溪堂出来,去了一趟桑林生和桑子楠的小院。敲了好久的门,见没人答应,心中有些奇怪。问了一下邻居,说是早已搬走了。
不得已回了桑家。
想不到桑林生和桑子楠就是搬回了桑家。这倒是好事。
听到桑落的声音,桑子楠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摸索着出来。笑道:“小落回来了?”
桑落立刻迎上去去扶他,桑林生咳嗽了一声,桑子楠会意地缩回手,
桑落许久不见桑子楠,这一见,觉得他整个人胖了些,也白净了许多:“堂兄的眼睛如何了?”
桑林生站在桑子楠身后,无声地摇摇头,嘴上却说道:“好了一些,只是入秋了,找不到新鲜的白缅桂,恐怕还要等到明年才能根治。”
桑子楠也道:“确实好多了,我都能看见一团绿影子了。”
桑落皱着眉头,到底是溅了什么药水,竟然治疗这么久也不见好。还一下子支到了明年?她不是学眼科的,隔科如隔山,差着十万八千里。
“落丫头先回家去看看吧。你爹这几日也忙得很呢。宫里安排了好几十个人要净身,这一下子都排不开了。”桑林生不想桑子楠心猿意马,赶紧哄桑落走,“我回来也是为了这事,要给你爹搭把手。若你那个什么丹溪堂没那么多事,不如这几日就在家里帮衬帮衬。”
桑落不喜欢做这个事。
净身,是她穿越至今,最不能接受的事。
她一回到家中,桑陆生正在那里磨刀,刺啦刺啦的声音,让人难受得紧。
“你怎么回来了?”桑陆生有些紧张,赶紧洗洗手,在衣裳上擦干了,拉着她往屋里去,再低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别回来?”
“大伯说你忙不过来。人很多吗?”桑落往净身的屋子里探了一下头,七八个小孩子光着躺在那里,伤口那里都插着一根鸟羽管,还是传统的手法,“怎么不用我说的法子?”
“今年人多些,但又不是非要一日做完。慢慢来嘛。上次你给岑姑娘用的那个法子,我用过一次,就是孩子小,一害怕皮肉都在抖,切了第一刀,根本没办法切第二刀。”
桑落就想着这事,拿出几瓶药来:“这是新药,夏大夫刚研制出来的,上次岑陌用的我们一直不确定时长,这个可以精准控制在昏睡一个时辰,剂量小,孩子可以用。”
桑陆生很是高兴地接过来,拉着桑落离开净身的房间:“你给新药了,法子我也学会了,你就早些回那边去。别在这里呆着了。”
桑落觉得爹有些反常,反反复复地要将自己赶走,干脆拿出那半颗药丸来:“爹,这个药从何而来?这里面的药多数不是芮国所产,而是番邦的秘药。”
竟然是番邦的药。
桑陆生怔怔地看着那半颗药丸,半晌说不出话来。仔细一想,毕竟莫星河的点珍阁做的就是这个南北奇货的生意,有番邦的药也不奇怪。
只是这样一来,桑落必然起疑。
桑陆生不敢轻易说出莫星河的名字来。莫星河对桑落有执念,看他对待自己兄长和桑子楠的那个架势,若真有了什么万一,只怕会对桑落做些什么癫狂的事。
兄长死活不说来历,桑子楠也不肯开口。但桑陆生能想象出这背后必然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莫星河说桑落是前朝公主。这事桑陆生不怎么信。他们怎么可能将金枝玉叶送到自己手上来,由着下九流玷污这样的血统?上次在丹溪堂发现颜如玉是前朝晏将军的儿子。那个暗室里,立着那么多个牌位,这才像前朝余孽的样子。
桑陆生想了想,才说道:“有个人贩子送了几个孩子来,非要净身之后送给富贵人家做娈童,我不同意。不小心发现那人贩子给孩子喂了这个药。正好掉了一颗,我捡着了,就想知道是什么药。”
说得煞有其事。
毕竟是养育了桑落多年的爹,知道桑落不好糊弄,寻的借口也是桑落不容易起疑的。
看桑落将信将疑,桑陆生又继续编着故事:“我问过那几个孩子,说是这个药吃了之后,每个月都会腹痛难忍,必须将自己挣的钱拿去找人贩子买解药,这才能够止痛。你说说,这多可怕。”
桑落一听,果然信了一大半。
这时代本来就这样。勇毅侯府如此,肃国公府也是如此。人的身体和性命都是用来取乐、敛财、固宠的工具。
“我还不知道成分,所以暂时弄不出解药来。”
桑陆生挥挥手:“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呗。人各有命。”
说罢他又看看四周,
“你赶紧走。莫星河这个人啊,我看着是不怎么可靠的,你千万别跟他单独见面。上次要不是颜大人来了一趟,我都不知道你被莫星河带走了。”
一边说,一边将她轰出院子:“你就踏踏实实地住在颜大人府上。这边有我和你大伯呢,出不了什么事。”
见桑落不肯走,他又推了两把:“快走,快走。真需要你,我自然会去丹溪堂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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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就进了九月。
京城气候格外怡人,查抄国公府的事也告一段落,该出门走动的贵人们也相约着去蝶山和漠湖踏秋。
一大早,桑落刚起床,风静就送来一只素色的锦盒。
“桑大夫,颜大人遣人送回来的。”
颜如玉去查水患了,还能遣人送东西?这么闲的吗?
桑落打开锦盒一看,呆住了。
这个锦盒里竟然装着一支和自己头上一模一样的蛇根木簪子。也是磨成了光滑的木珠。可见花了些功夫。
这簪子......
桑落摩挲着那颗珠子。睫毛微微颤了颤,才抬起头来询问:“可有颜大人的信?”
风静摇摇头。
又过了两日,风静再送来一只素色锦盒。盒子里还是一枚木珠发簪。仍旧没有颜如玉的信。
再过两日,还是一支蛇根木簪子。
只有簪子没有信。这人是在打什么哑谜吗?
桑落忍不住蹙眉,但是没有功夫追问。今日九月初七,要跟倪芳芳一同去镇国公府赴赏菊宴。一大早倪芳芳就在丹溪堂等着她了。
倪芳芳穿着她那一件百花裙,坐在石榴树下梳妆。
“镜子太高了。放下来点!”她正认真地描着眉。
石榴树下哪里有镜子?
桑落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一幕,眉心也有些抽抽。
颜如玉身边一等一的知字辈暗卫头领,就这样被倪芳芳当做了铜镜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