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卷着硝烟掠过甲板,凤如倾指尖抚过海图上猩红的弧线,昨夜鏖战留下的血迹还未擦净。
桅杆上八面战旗猎猎作响,将她的影子割裂成数段投在潮湿的木板——像极了修罗战神腰间那把断成八截的碎星剑。
“少将军,郑家送来补给的船到了。“林舵手擦拭箭簇的手顿了顿,箭尖在月光下映出他眉间沟壑,“说是潮汛耽搁了。“
凤如倾望着海图上龟背岛的位置轻笑,那里藏着前朝沉没的二十艘铁甲舰。
她突然挥袖扫落满桌令箭,青铜箭镞砸在甲板的声音惊起夜栖的海鸟。
暗卫从阴影中捧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三枚刻着郑氏族徽的箭头,是从昨夜偷袭的敌舰尸首上拔下来的。
卯时三刻,薄雾未散。
十二艘新式楼船在浪尖排开蛇形,船首包铁撞角泛着冷光。
凤如倾赤脚踏上主舰船头,战靴昨夜被血浸透还未烘干。
她将染血的令旗抛给钱造船师:“绑在靶船桅杆上。“
“这...这是要?“老船工盯着旗面暗褐色的血渍,突然瞥见旗角绣着的茉莉花纹。
凤如倾已转身抽出五支鸣镝箭,箭尾红绸割裂晨雾:“今日不练合围,先练火攻。“话音未落,三艘装满稻草的旧船被铁索拖拽着推向漩涡区。
林舵手突然发现那些稻草人全都穿着郑家水兵服饰,脖颈处用朱砂画着双鱼图案。
质疑声在队列中蔓延。
郑家水兵盯着稻草人窃窃私语,有个络腮胡汉子突然踹翻火药桶:“老子们是来打仗的,不是陪娘们玩过家家!“黑火药洒在甲板上,与昨夜未洗净的血迹混作暗红色的溪流。
凤如倾指尖擦过袖中发带上的香粉,忽然张弓搭箭。
五支鸣镝带着凄厉哨音贯穿五艘靶船的风帆,钱造船师立刻点燃引线。
改良后的神火飞鸦拖着蓝紫色尾焰腾空而起,在人们惊呼声中精准啄碎那些绣着茉莉花的令旗。
爆炸激起的水幕里,凤如倾踏着飞索跃至络腮胡面前。
她沾着香粉的指尖按在对方染血的护心镜上:“昨夜子时,你带着两个弟兄摸进底舱,往淡水池里倒了什么?“
络腮胡瞳孔骤缩的瞬间,凤如倾反手将他的佩刀插进甲板裂缝——那里卡着半片浸透龙涎香的鱼鳞。
海浪突然变得狂暴,新式楼船在浪谷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凤如倾却笑了,她拔出佩刀削断主帆绳索,三十丈素锦哗啦展开,赫然是用血画成的海蛇阵图谱。
当第一道晨光刺破浓雾,整支舰队突然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船位,恰好封住了所有暗流涌动的通道。
“看清楚了?“
凤如倾将染血的令旗盖在络腮胡脸上,“海蛇不是要你们排队列,是要你们学会吞掉漩涡。“
她转身时绣金披风扫过火药残渣,在甲板上擦出细碎火花。
林舵手突然发现主舰吃水线附近多了七道新焊的钢板,形状恰似蛇骨。
三日后的实战演练,当十二艘楼船首尾咬合成环形时,钱造船师在底舱发现了蹊跷。
新接的龙骨缝隙里,凝着几粒琥珀色的龙涎香结晶——这本该是皇家御用之物。
他望着通风管外游弋的鲨鱼背鳍,突然想起那些失踪的郑家水兵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存放淡水池的底舱。
残阳将凤如倾的影子拉长在舰桥上,她解开发冠任海风卷起青丝。
郑临渊握着药瓶站在三步外,望着她后颈那道新添的箭痕——昨夜突袭龟背岛的流寇,竟能伤到修罗战神。
“少将军该换药了。“
他故意踩断甲板缝隙里半截珊瑚枝,惊得桅杆上歇脚的信天翁扑棱棱飞起。
凤如倾转身时,绣着茉莉纹的护腕滑落半寸,露出腕间被铁链磨出的红痕。
郑临渊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这双手昨夜是如何扯断敌舰风帆索的,染血的麻绳在她掌心勒出深可见骨的血槽,她却笑着将绳索套在偷袭者的脖颈上。
“郑将军家的船队,上月经过珊瑚礁时折了三艘粮船?“
凤如倾突然开口,指尖划过海图上的暗礁区。
夕阳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郑临渊看着那些细碎金光坠入她领口,突然发现她锁骨处沾着星点火药残渣。
他掏出丝帕想擦拭,凤如倾却已转身指向东南:“明日启程去鬼哭峡,劳烦郑将军打头阵。“海风突然转向,将她的发丝扫过他手背,郑临渊触电般缩回手,丝帕飘落在两人之间的阴影里。
夜半涨潮时分,舰队如巨兽蛰伏在月下。
凤如倾赤脚走过底舱,改良后的龙骨发出细微嗡鸣。
钱造船师举着烛台追上来:“将军,蛇骨钢板接缝处的蜜蜡...“
“掺了硫磺的蜜蜡遇热会变红。“
凤如倾抚摸着冰凉的钢板,“明日经过赤潮区,记得让了望手数清变色的鳞片。“
她的影子投在舱壁上,随浪涛晃动成海蛇模样。
烛火突然摇曳,郑临渊举着食盒出现在转角。
凤如倾嗅到桂花糖蒸酥酪的甜香——这是妹妹生前最爱的点心。
她盯着食盒盖上郑氏族徽,突然抽出匕首扎穿木板,刀刃精准刺中藏在夹层里的龙涎香块。
“潮州郑氏熏衣用的南海沉香,何时改掺御用龙涎了?“
凤如倾将香块抛进火盆,蓝紫色火苗窜起三尺高。
郑临渊望着她映在钢板上的剪影,忽然单膝跪地捧起她战靴:“末将愿为少将军的踏脚石。“
海浪拍击声填满沉默的间隙。
凤如倾俯身勾起他下颌,突然将滚烫的匕首贴在他喉结:“我要的是能咬碎暗礁的鲨鱼,不是装饰舰桥的贝壳。“
说罢甩开他走向甲板,绣金披风扫落食盒,酥酪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七日后,鬼哭峡。
十二艘楼船首尾相接排成新月阵,包铁撞角劈开墨色海浪。
凤如倾立在主舰鹢首,看着前方逃窜的倭寇船突然调转船头。
林舵手急拉警钟:“是自杀船!“
“升侧帆,收铁锚!“凤如倾扯下披风掷向令旗台。
改良后的三角帆吃满东南风,巨舰竟在海面划出半圆轨迹。
自杀船撞上空船位的刹那,钱造船师按下蛇骨机关,船尾突然喷出掺着硫磺的黑色火油。
凤如倾张弓搭箭,鸣镝带着火星没入火油。
爆炸激起的水幕中,郑临渊突然跃上敌船残骸,长剑挑飞半截燃烧的桅杆。
那桅杆不偏不倚砸中第二艘自杀船,为舰队赢得转向时机。
“漂亮!“林舵手忍不住喝彩。
凤如倾却盯着郑临渊被火舌舔舐的肩甲,忽然甩出飞索将他拽回舰桥。
两人重重跌在硬木甲板上,郑临渊的护心镜撞上她胸前软甲,茉莉香混着血腥味在鼻尖炸开。
“谁准你擅自离舰?“凤如倾揪着他染血的领口,却摸到个硬物——是枚刻着双鱼纹的玉哨,与她从敌将尸体上找到的残片严丝合缝。
郑临渊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末将的命,早该随沉在龟背岛的铁甲舰永眠。“他的心跳透过铠甲传来,竟与海浪拍击船舷的节奏重合。
凤如倾甩开他起身时,瞥见他后颈有道陈年旧疤,形状酷似海蛇咬痕。
当凯旋的舰队驶入珍珠港,五十艘商船自发让出主航道。
渔娘们将新采的珊瑚抛向楼船,有个胆大的姑娘突然唱起潮州情歌。
凤如倾在欢呼声中转头,看见郑临渊正在擦拭她掷出的那把匕首,刀柄缠上了茉莉花纹的丝绦。
是夜庆功宴,凤如倾独坐舰桥雕花栏。
东南方飘来的乌云吞没星子,海天交界处泛起诡异的磷光。
她摩挲着从郑临渊身上夺来的玉哨,忽然听见底舱传来异响——像是无数鱼尾拍打船板的声响,又像是谁在哼唱古老的祭海谣。
钱造船师提着灯笼匆匆跑来:“将军,蛇骨钢板的蜜蜡...全变成血红色了!“他的影子在甲板上扭曲摇晃,身后跟着的学徒突然指着海面惊叫。
漆黑的水域深处,缓缓浮起一串拳头大小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粒发光的龙涎香。
凤如倾握紧玉哨起身,惊觉所有战旗同时垂落——东南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