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只是不理解:她一个名媛贵胄,去看望一个升迁无望的平民,有些解释不清,难道……”山口木芹抬起头。
“这就是那个让人琢磨不透的‘难道’在发力,这样吧,马上草拟一份文件,调小野正雄迅来特高课任职,任你的副手!”
“哎~这是不是……”山口木芹目瞪口呆。
“啥话也别说,照着办就是了,我们这里可是从来不养闲人的,当年我在日不落株氏会社,他就是我的左右手,现在只不过正常使用,有啥大惊小怪的”
“这跟佑藤木兰……”
“一文钱关系都没有!”浅仓次郎右手食指像仪表指针,左右摇摆,“小野正雄文笔超一流,你如果看他写过的东西,你会怀疑到人生:一个野兽一样肥头大耳的家伙,会有这么好的文笔,可见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这会让我们的判断有失公允!执行吧!”
“真的吗”
“这不用怀疑!来了你就知道了,说不定你会为以前的浅薄而羞愧,这没什么,我也一样!”浅仓次郎似乎发现新的撬点,他想学阿基米德,他想借着杠杆原理,撬动形势圆球,用借力打力的方式,摆脱目下危局,小野正雄似乎就是那根杠杆,他装作很悠闲的样子,轻松吹起了了口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加代秋子很少见浅仓这样轻松,好事临门了,是什么让他如此高兴她勾一下头,以为浅苍次郎会进来,她用笔在纸上乱点,时间值得玩味。
结果浅仓抹门而过,她很失望:机场灰飞湮灭,他该苦恼才对,怎么还高兴上,这不对头呀,哪根中枢神经接错了‘天女’还能‘散花’吗然后,学中国人瞎哼哼,“隆个呀嘛隆腿咚,鸡蛋可以炒大葱……”疯了,十之八九疯了,这咋还疯颠上了。
浅仓次郎更疯颠的事,她不知道,居然在那里大喊大叫,“骗子!流氓!拿我们当棋子,做炮灰,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狗屁!啥啥鸟老子不尿你!将我放在圈外,瞎了你们的狗眼,当我不知道哼哼,有种你撒尿时,都别将那丢人东西掏出来,裤子不是有管嘛,且直直的,能淋漓到地上,费那事干吗杂种下来的,我来中国混时,你们大多还在尿尿和泥玩,这会儿出息啦,拿老子不当回事啦,哼哼,玩我我还就不信了,我浅仓次郎能一败涂地了,不待这样玩的,别人过错按我头上,绝不接受,猎刀案的破获者,是在满铁夸耀光荣的,凭什么算作我神州特高课头上表彰慰问其人时,怎不叫上我这会儿,他死在神州,凭啥找我要人岛津枝惠子,你算是干吗的我们认识吗我看就是妖女一个,你倒是真能想,真会干,他死一百次与我何干调到我的麾下,本身就该受我调遣,接受我的按排,他独出心裁,非要自己租房子,这下子好了,终于死翘翘了,管我什么事老子要申辩,老子是抗争,这就是独出心裁的代价!”叫唤上一阵子,这心里气散得差不多了,就给自己倒一杯日本带来的清酒,吸咂上了。
“课长你没事吧”山口木芹捧着计划书,走进来。
“能有什么事你手里捧的是啥”
“‘天女散花’重点区域标志图!”
“扔了吧,扔厕所里吧!飞机都没了,别提这事,我们都被驴颠子了!”
“这么说:机场被炸,让您的心血白费了”
“山口小姐,咱能不能哪壶不开不提哪壶做好份内之事,行不行”
“真扔呀怪可惜的,我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久!”
“要不放你那儿,回国带你家去,跟你家人吹嘘一下:这是天照大神赐于你的神圣使命,终因机场被炸,所以功亏一溃,要不要在此处加上‘阿门’”
山口木芹只好退了出去。
喝着清酒,唱起了当时流行于军中的《江田岛健儿之歌》:
澎湃(ほうはい)寄(よ)する海原(うなばら)
大波(おおなみ)砕(くだ)け散(ち)るところ
常磐(ときわ)松(まつ)みどり浓(こ)き
秀丽(しゅうれい)国(くに)秋(あき)津州(つしま)
有史(ゆうし)悠々(ゆうゆう)数千载(すうせんざい)
皇谟(こうぼ)仰(あお)げば弥(いや)高(たか)し
……
端着酒杯,像只极其笨重的大企鹅,摇摇摆摆哼唱起来,极度痛哭,极度绝望,让他翩翩起舞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像极了中国的皮影戏。
战争无人能够幸免,日本人也不行,他们的喜怒哀乐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压抑的痛苦,让人疯癫到不可理喻的地步,战争更没有赢家,当绝望降临时,人会极端崩溃,所以小野正雄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在战后以一个在中国战场上呆了十几年的老兵的身份,以一部近60万字的小说《秋叶凋零》讲述了战争阴影下的所有人的境遇,最终在佐藤木兰帮助得以出版,一经现世,风靡战后日本,也是靠这本书,小野正雄正式登上日本文坛。
沈西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让陶岚格外惊喜,“沈,你消失了好一段日子,我以为你嫁人了,可没有听人说起过,沈镇长的女儿要嫁人,不会鸡鸭不听动静,怎么跑返似的,没听说巩德明下山抢劫呀哪儿去了说说,说说!”
“我去了塌河谷地了!”
“见到了我们的大英雄黄兴忠了”
“岂止是见到,我们一大群人,天天在一起!”
“你没有催婚吧见到你的如意郎君!”
“没有!我想快了!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他是你未来公公,会不会很严肃你是不是特别怕他”
“不!不不!陶,你误会了,他是一个很幽默的小老头,做事雷厉风行,不做事时,有时很赖皮,我未来婆婆,拿他都没办法,如果你见到他就知道了,很有人情味一小老头,你跟他在一起会毫无芥蒂!”
“那他怎么这么厉害我真想跟你一起去会会他,他有多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好像没有四十五岁!”
“听说他在黄花甸子吊打一名汉奸!有这事”
“有!”
“沈,你太幸运了,你能是这样人的儿媳妇,是不是美翻了,滋味如水,要淌出来了!”
“陶姐!怎么跟你说呢当初是他替他儿子相中我的,越过我大姐,筛了我,所以我哥没结婚,我姐没结婚,那种甜蜜蜜的事,我怎么敢想更何况现在是多事之秋!”
“你这丫子,运气太好了,跌倒都能卡热屎上,我好羡慕她,她有一个温馨的家……”陶岚说着说着,竟唱上了,唱出了眼泪。
“陶姐,你怎么啦”
“我替你高兴!下一步准备着做什么”陶岚擦着泪,想想自己半生坎坷,为了一个情,逃到俗气的焦原,本想拾一份情,却令她失望。
“我想加入他们!不想再这么混日子了,我学过武功,虽不能与令兄相提并论,也不能空有这一身武功,让它荒废,枪更是我手中玩物,加入他们,我会有用武之地,不枉我所学,我所会!”
“千金小姐革命,这世界怎么啦许多人还在醉生梦死,有人却不计较出身,已经走在时代前列,西英,你是地道的巾帼不让须眉,古之花木兰不过如此,祝福你,更羡慕你!”
“下次吧,你还是跟梁一纹女士做一些有益的事吧!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碰到她,但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梁一纹又是谁”
“我未来公公的初恋!”
“他身上的故事太迷人了,可惜我不文学家,我希望后世能有这么一个人,能把你未来公公的故事完整写下来,让它流芳百世!”
“他和梁女士一定有迷人的过往,说来听听!”
“一鳞半爪,听我的一个妹黄淑霞说过:梁女士去过塌河谷地,可惜,这对苦命鸳鸯没有见到,他们22年没有见过面,阴差着,阳错着,就这么时间空间错位,拧巴,时光写下了遗憾!”
“他们的曾经故事,一定很凄美,沈,你见过梁女士吗一定漂亮出圈!”
“没有!这是我的遗憾!”
“日时悠长如钟,总有仨针重叠那一时刻!沈,我忍不住也想去塌河谷地了,那是佛光再世的地方,更是美酒芳香醉人的地方!沈,你是幸运儿,与这样人为武,是你几世几劫修来的!”
“是的,祝福我吧,陶姐,你究竟寻找什么”
“安放青春,安放心的地方!喧嚣的上海没有,世外桃源的焦原也没有,我不知道:我今生能不能碰到那个对的人,跟他走,做他的羔羊!”陶说到这里,泪水又止不住了,巩德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距离她心甘情愿奉献自己,还很遥远,她已经不能等他重塑金身了,情如刀切,意如水绵,剪不断,理还乱,她们都是水晶一样玲珑剔透的女人,身在乱世,情如浮萍,那种飘的拓羁,已经透着倦怠和失落,翅膀折断,心无法飞翔。
“姐,不要悲伤了!跟对人,选对地方,心才会仰止!有位哲人说过:跟着蜜蜂找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我会尽力帮助你!”
“小姑娘,你以为你是谁口气这么大你陶姐是什么人见识过东方巴黎的繁华,通晓生的序曲,能弹出《胡笳十八拍》的缠绵,要你在那儿喋喋不休灌迷魂汤走啦!趁我心情好,脾气没上来,我知道你是谁,别给我添堵!”
“活阎王!”
“一语中地,我就是!怎么着想成心得罪我哪天请你山上坐坐”巩德明那天生的痞子性格,一抖一缩,一挤眼一打啪,全在表情,“我现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逃吧!”
“巩德明,是吧”
“本帅是也!有何赐教”
“躯躯男儿身,窝在这里耍横,有意思吗像糖稀一样,有什么用陶姐如果心在你那儿,会奋不顾身,即使前面万丈深渊!也会纵身一跃,可惜了,你太令她失望了!”
“管你什么事别惹我,我犯起浑来,控制不住我自己,绑你上山非我本意!可是有人非逼我不可,一个劲儿挑战我的底线,模样不错,能值几个钱,不知道大镇长舍不舍得疔疮盖子,走一遭”
“你要不怕黄兴忠开手撕你,你就作!”
“黄兴忠是谁炸飞机大英雄,我好怕怕哟,恐怕你跟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会为你得罪我你咋不扯出省主席胡达呢,你跟他不会也有关系吧挺能扯!”
“恐怕一竿子就打你脑袋上了,你敢抢他二儿媳妇,他不找你拼命才怪呢!到时候恐怕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陶,真的假的她没有蒙我”
“没有!她的确是,并且是黄兴忠亲自临选!”
“这么说,我又踩马蜂窝上了巩震山念念不忘的人,已经名花有主了”
“现在知道还不晚!”
“都吹黄兴忠怎么怎么厉害,到底他是有三头还是有六臂这么说,你让人捷足先登了,可怜的老侄儿哟,你一腔真情就这么付之东流了哟,好可惜哟!”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他不会窝在乡村里,窝尾巴蹲!”
“这么说,我碰到硬茬了,姑娘,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塌河谷地!怎么你想干吗”
“我想会会他!”
“自己去,有名有姓有地址,敢去就自己去,不敢去就还做你的逍遥山大王,然后听人唱‘大王叫我来巡山,我到人间转一转!’,挺美,是不是”
“你就不能给我带个路,引见引见”
“万一你是汉奸,日本人坐探,我岂不是害了我未来公爹省省吧,想好事,自己找,本姑娘回家,哪有闲功夫听你磨牙”
“凌厉!这是女人吗堪比男人婆!哪个男人这么倒霉”
沈西英一抖僵绳,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