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呼啸。
车队驶过繁华的大街。
当蔡成功蜷缩在警车里,以泪洗面之时。
中巴车内的钟正国,却坐在舒适座椅上闭目养神。
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似的。
但此时此刻的他,哪儿睡得着啊?
即便没有被戴上手铐,但也绝对跑不掉。
干了那么多年的政法工作。
他都不用细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自己会被带到一个叫留置室的地方。
没有窗户,不见天日,灯始终亮着。
室内的墙面、地面、桌椅、蹲坑等等,都采用了软质包裹。
喝水用纸杯、吃饭用勺子,食物里不会有鱼刺、骨头等任何硬物。
写字的笔类似于剪刀形状,左右都有护圈,上面只露出一丁点笔尖。
留置室内不仅有全覆盖、无死角的监控设备。
还有人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
就连上个厕所,都会在一旁看着。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防止被留置的人自杀自残。
而在这样的房间里。
就别想看电视、听广播、打电话、阅读报刊杂志……
也别想吃了就睡、睡了就发呆,在里面厮混日子。
什么时候可以吃饭睡觉,还得看审讯人员的心情。
如果不主动交代问题,连番轰炸般的疲劳审讯、忍饥挨饿,是必然的。
哪怕曾经位高权重,也照样不会有半点客气。
也别妄想装病,撒谎身体不舒服。
有的是医疗人员,随时可以检查。
在这样没有自由、不分日夜、无聊至极的留置室,能撑多久?
钟正国没试过。
但他以前办案,送过不少人进留置室,知道里面的日子特别难熬。
哪怕自认为铁骨铮铮、心理素质过硬,也撑不了一两个月。
有的甚至才进去一两天,就主动交代问题。
曾几何时。
钟正国想过有朝一日,要是自己被留置,能撑几天才交代。
当时只是随便想想,却没想到如今却他妈‘梦想成真’了。
“干了那么多年政法工作,办了那么多人,没想到如今身居高位,居然还是被办了!”
“虽然以前也做过不少任人唯亲、假公济私的事,但也并不算多严重。”
“比如扶持梁群峰斗赵立春,将女婿侯亮平调到燕京,这都不算什么。”
“哪怕我暗中授意,让范建去京州调查惠龙集团,也算不上违法乱纪。”
“真正有问题的,是最近这一个月来临江搞教育整顿,和蔡成功勾结。”
“那我要不要痛痛快快,把跟蔡成功的合作,都直截了当交代了呢?”
“不行,如果想要小艾和亮平没事,我就必须承揽所有罪责!”
钟正国知道。
不管是审讯自己的人,还是二十四小时轮班看守自己的人。
他们都不可能向外界通风报信,也不可能向自己透露半点消息。
自己会完全不了解外面的状况。
女儿女婿,现在有没有也被留置审查?
蔡成功这家伙,会不会为了戴罪立功,很快交代所有犯罪事实?
这时候,中巴车停下了。
钟正国睁开眼,起身下车。
看到眼前的三层小楼,就忍住冷然一笑。
这幢楼看着很普通,但细看就有蹊跷。
一个个窗户像是装饰品,根本就没法用。
“没想到我钟正国,有朝一日也会被带进这种地方。”
听到这自嘲感慨声的卢盛烨,下车站定冷眼斜瞥。
“你也可以不用进去。”
“还是进去吧!来都进来了,该走的流程,总是要走一遍的!”
钟正国知道卢盛烨什么意思。
麻溜痛快的交代清楚问题,也就不用被关进留置室。
主动进楼,钟正国每一步都很坚定从容。
脱衣检查、登记入室……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毕竟还是头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留置。
来到椅子坐下,包裹了软皮的椅子,刚坐下来感觉还挺舒服。
就是不知道,以后每天坐上十几个小时,还会不会觉得舒服。
看到钟正国如此主动,卢盛烨都忍不住笑了。
“你还挺自觉!该不会早就想到,会有今天?”
钟正国淡淡一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我相信每一个从事过纪监政法工作的人,都会设想过自己被留置审讯的场景,包括你。”
卢盛烨笑呵呵点了点头。
“是,我也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要是被留置审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但我是越想越害怕,觉得愧对组织对我的培养,愧对祖国和人民。”
“当然最恐惧的,还是自己犯罪,对整个家庭的毁灭性打击。”
“那不单单是声誉扫地,还关系到工作、收入……”
卢盛烨不提还好。
一提到这些,钟正国心头一紧。
这么多年来,自己辛辛苦苦的打拼,不顾一切的往上爬。
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大的劲。
好不容易,才爬到令无数人敬仰的高位。
哪怕尸位素餐什么都不干,就等着退休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而且退休后,自己还能有极高的退休工资、超高的福利待遇。
比如生病住院,都能住单间,免费享受专家会诊、专人看护。
然而以后……
被双开、被判刑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等将来出狱,自己靠什么生活?
如果不想老无所依,就必须死保女儿女婿!
钟正国暗暗打定主意。
自己先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等到撑不住了,再主动交代问题。
但也是把所有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争取让女儿女婿平安无事。
反正利用教育整顿机会,和蔡成功大肆敛财的人是自己。
分赃的钱,也并没有打到女儿女婿两人名下的银行卡里。
只要他俩不主动承认,就肯定能平安落地。
毕竟自己这么高级别的大老虎,都主动认罪了。
即便不看葛老的面子,按惯例也不会追根究底、祸及家人。
“你想什么呢?”
卢盛烨蹙眉看向钟正国。
“你该不会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救你出去吧?”
钟正国呵呵一笑。
“这怎么可能?”
“都这岁数了,哪还会那么幼稚?”
卢盛烨略略点头。
“也是,都混到这个层次了,不可能还那么单纯幼稚。”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到了很高的层次,为什么又还要搞那几个臭钱呢?你是缺钱花吗?”
“可是据我了解,你家不缺钱,也不急需用钱吧?女婿侯亮平在反贪局工作,女儿钟小艾又咱们纪监总署,都是铁饭碗呀!”
“难不成混到了这个层次,还想搞钱买豪车豪宅奢侈品,吃喝玩乐养情人?可你有这想法,以前年轻的时候,怎么不行动?”
钟正国笑道:“你是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吗?”
“……”
卢盛烨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
“好好好,我就当你还行。”
“老伴走了太多年,耐不住寂寞。”
钟正国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总得给自己的犯罪,找个合适的理由吧!
耐不住寂寞,经不起诱惑,也算是不错的理由。
总不能说,自己一方面是被穷疯了的蔡成功威逼利诱,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进步无望,想趁着还有点权力在手,搞点钱留后路。
“我知道,你不会立马就痛痛快快的交代,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有变数……”
说到这儿,卢盛烨忽然扭头,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去,找个烟灰缸来!”
虽然留置室内,是不允许抽烟。
但卢盛烨是谁?
纪监总署的老大。
所以他的吩咐,自然没人敢不听。
很快。
不仅送来了烟灰缸,还有香烟打火机。
临走前,还把通风打开,门关上。
“抽吧!”
“不然我走了后,你想抽就抽不上了。”
卢盛烨话音刚落,钟正国就很自觉的拿烟点着抽上。
完全没打算给卢盛烨和张劲崇散烟。
卢盛烨难掩失望的,看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钟正国。
“其实我一直很相信你的业务能力。”
“老张他空降到临江,发现这边风气很不好。”
“所以我便让你来这边,搞一搞教育整顿,好好净化一下临江的风气……”
“抱歉,让你失望了。”
钟正国语气轻佻,还面带冷笑。
这哪儿是道歉?
他知道来临江搞教育整顿。
帮张劲崇打掉那些贪官奸商,清理掉一个个山头派系。
人得罪不少,最后却毫无功劳,让张劲崇捡了大便宜。
况且他人不在燕京,范建的案子就无法有效掌控。
所以……
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权斗而已。
他为什么还要诚心实意的道歉?
卢盛烨淡淡一笑。
“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应该向自己的良心道歉!”
“曾经那个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的钟正国,去哪儿了?”
“当初举拳发誓的时候,振振有词的说要为人民奋斗终身。”
“结果职务级别是越来越高,人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却越来越低。”
“你想的不再是如何服务人民,如何为繁荣富强而奋斗,而是争权夺利!”
一声叹息后,卢盛烨问道:
“最近龙兰岛发生的那件大事,你知不知道?”
钟正国轻蔑冷笑。
“都闹得国际纠纷了,我怎么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还知道,赵立春的大女婿余新旺,成了忠诚卫士,荣获一等功。”
“这小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起码也能当个少将,让赵家的实力变得更强!”
张劲崇忍不住冷声道:
“钟正国,你别这么阴阳怪气行不行?”
“你只看到他女婿有前途,你有没有想过,这前途也是他女婿拿命拼的?”
“米国人的电子侦察机侵犯领空,不止一次恶意挑衅,他女婿可是拿命在扞卫主权!”
钟正国冷笑道:“所以我说他前途不可限量呀!难道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
张劲崇目光冷冷的盯着钟正国。
“但人家赵立春,在想方设法的发展汉东经济,造福一方百姓。”
“他的女婿,在拼命保家卫国,面对嚣张跋扈的米国人也毫不退让。”
“而你钟正国来临江搞教育整顿,不收拾贪官奸商为民除害,一心只想捞钱。”
“就你这样的思想觉悟,也难怪离开汉东后,没让你进步,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那晚凉亭里,钟正国在电话里教许继烨,如何逃避审查追责。
当时张劲崇就已经气得够呛,恨不得当场开骂。
一口气憋到现在,自然是忍无可忍。
然而……
钟正国并没有丝毫悔改的模样。
“他赵立春的女婿不错,我钟正国的女婿也不差!”
“是吗?”
卢盛烨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你女婿侯亮平到底如何,咱们很快就知道了。”
钟正国瞪眼。
“你把他怎么了?”
“放心,只是请他喝茶,例行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