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对你不薄,对你数次救命之恩,若非本王,你早已不知死在了哪个角落。本王待你恩重如山,现在,就是你报答本王的时候了。”
眼里的疯狂暂且退去,变成了挣扎。她说的没错,若非她,他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他的命,是她给的,他尚未报恩,又有什么资格报仇?
爱恨痛苦纠缠交织,几乎要把他逼疯。
咬紧了牙关,原本他故意让自己只想到父亲被她一剑穿胸的样子、和那十年里加诸在他身上的苦痛,以及她和明昭卿卿我我的模样,来不断自我催眠,不断告诉自己,他要做的是恨她,是复仇,可是,为什么他对他更应恨的司天元、苏深青、傅九霄、明昭和东方凤羲,反而没有这么恨?
明明不全是她的错,她还对他有真真切切的数次救命之恩,他为什么偏偏把所有的恨都寄托在她身上?
真的……只剩下恨吗……?
漂亮的黑瞳里浮现恐惧和狠意,他蓦然拿剑在手腕上划了一道,看着鲜血汨汨流出的场景,手腕上的痛感仿佛在提醒他想起那十年深重的苦痛。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蓦然跳起,有些仓皇的遮掩手上的伤痕。
脸色苍白的女子抱着血红长剑缓缓走了出来,神色憔悴,竟然迅速消瘦了许多。凤眸里凌厉的威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恍惚和空洞。七天七夜的时间,她仿佛苍老了十数岁,充满了疲惫和颓唐。身体微弓,原先锋锐如霜刃的气质也消失不再,变为了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尊一触即碎的瓷娃娃,风轻轻一吹就会破碎。脸色已经不是苍白、更是惨败,惨白到一丝血色都没有,脚步拖行更无一丝声音,配上鲜艳的红唇和怀里赤红的长剑,竟然如鬼魅一般。
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傲雪凌霜一般凌厉凛冽的东方王吗?
瞳孔收缩,心竟然不受控地抽痛。
恍惚的眼神扫了守在门边的他一眼,目光瞬间被吸引到他还在流血的手腕上,瞳孔中恢复了焦距,一把抓住了他想要藏到背后的手,厉声道:“你受伤了?”
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是属下刚刚走神,不小心被自己的剑割到了。”
“……是吗?”她又恢复了颓唐,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尊使中的毒……好些了吗?”垂落的睫毛纤长翘动,遮住复杂的情绪。
“……嗯。回教吧。”带着鼻音的声音恹恹的,连续发生的强烈冲击,已经让道心破碎的她精神更加行将崩溃,只想把自己整个人包进厚厚的壳里,是对修冥的承诺支撑着她还勉强能保持没有完全崩溃。
说罢,没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仿佛刚才抓紧他手的失态是一场错觉。
抿紧了唇,没错过她向后飘起的墨发里闪过的几根银白发丝。
那是修为位列九重天六阶的魔界君王,青春永驻,竟然会有了白发!
是多么痛苦崩溃的心伤,才会让她短短数日内苍老衰颓至此,甚至有了白发!
他突然想到了她说的话:“我的道心,已经崩毁。”
眼睫不可避免的剧烈颤动,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尊使,等等属下。”快步跟上了那道背影,就像少年时每一次跟在她后面一样——“师尊,等等徒儿。”
……
一路御剑而归,两人再无一句话交流。
比来时还要寂静。
看着短短数日内就衰败的明艳蔷薇,他的心一直在剧烈挣扎。
“小子,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斩穹冷冷道。
“前辈,我……”跟在那道孤寂的背影后面,他嘴唇微动,无言喃喃,“我……我只是……”
“别忘了你向帝曦大人许诺了什么——帝曦大人的传承,已经给了你。该利用的,要全部利用上。这个女人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你想利用她再轻松不过,也不用担心她会发现什么。甚至不需要费心思去隐藏,她自然会帮你藏好。”斩穹的话锋锐到一针见血,他抿紧了唇。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这也是她欠你的,何必有什么负担?她当时那样对你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什么负担啊?”
“……我知道了。”
抬眼看向那弓起身子的背影,漂亮的黑瞳里仍是划过不忍。
踏入圣教时,她微微挺起了身子,勉力维持尊使的模样。但眼底的疲惫仍是无法掩盖。
幸好,一路碰到的教众看到他们进来后,都胆怯地低下了头行礼,无人敢直视尊使月冥,自然也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到月清宫的距离,变得那么遥远。
刚到月清宫前面不远的花园,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纠结了一路,终于决定开口:“月冥大人……”
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另一个欣喜的男声就远远响起:“月冥!你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司凌夜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抬眼看向声音来处,纤长的眼睫剧烈颤动,大踏步走来的黑衣教王已经快步走到了她面前,端详了她脸色片刻,眸色一沉,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黑衣教王把她一把抱进怀里,大手覆在她秀发上,急声道:“月冥,发生什么事了?”
温暖熟悉的怀抱让她崩溃多日的身心骤然找到了依靠之处,她最亲近的人里,兄长和二徒弟联手背叛,大徒弟因她饱受折磨恨她至深、只想杀她而后快,即将共度一生的未婚夫对她步步筹谋,只有利用。她最后能信任的人,竟然只剩下了修冥。没有拒绝,也没有推开修冥的怀抱,把头埋进修冥怀里,声音竟然带上了哽咽:“修冥……!修冥!”
修冥吃了一惊,她这副模样,这么多年,他只见过两次。
上一次她这样埋头进他怀里崩溃,是他们联手弑杀东方清河之后。
上上一次,是他们联手弑杀先代教王之后。
这两次,她都拉着他、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在他面前展现少有的脆弱。
……这也是他少有的,能把她拥进怀里的时刻。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他也说不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以前不喜欢她,甚至还很讨厌她。——因为,她是他曾经最憎恨的魔界王族!
他最恨的王族,为了维护所谓的血统纯正,杀了他的父母,把他逼得跳下了断崖,把他逼得不得不流落圣教,只有在圣教,才能躲过楚国和皇域无穷无止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