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水种
那缕银色水流在青石板上蜿蜒出细碎波纹,原本凝实的躯体此刻竟显出几分透明。它忽而弓起腰身做出跪拜姿态,忽而扭曲成讨好形状,流动间不断发出细微的“叮咚”声,倒像是凡间乞儿摇着破碗讨要铜钱。当它试探着游向金樽时,每挪动半寸都要停顿三息,活像被烈日晒蔫的蚯蚓在泥土里艰难蠕动。
“倒是个会看眼色的。”凌空指尖缠绕的紫金火焰突然暴涨三寸,惊得那水流“唰”地缩成银豆大小。只见它原地转了三圈,突然幻化出两只水雾凝成的小手,朝着凌空方向连连作揖。有位年迈的火族长老“噗嗤”笑出声:“老夫活了三千年,倒是头回见仙气修出这般市侩脾性。”
金樽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珏,鎏金广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龙纹。那水流见状又要扑来,却在距他衣角三寸处骤然急停——原是金樽随意瞥来一眼,眸中流转的金芒竟将水流生生定在半空。众人只听“滋啦”轻响,那缕仙气竟自行蒸发了小半,慌得它拼命扭动身躯,硬是在空中扭出个“忠”字。
“留着逗趣罢。”金樽忽然轻笑,抬手将玉珏抛向半空。莹白玉佩悬在众人头顶,垂落的清辉恰似九天银河倒悬。火族元老们面面相觑,他们认得这是镇守三十三重天的混元玉,此刻却被金樽拿来当照明的灯笼使。先前说话的长老抹了把额间冷汗,暗道这位大人物的手段,怕是比传闻中还要可怖百倍。
凌空突然抬脚轻碾地面,青石板缝隙里顿时窜出数道火蛇。银色水流吓得团成圆球,骨碌碌滚到他靴边时,竟用最后的气力凝出朵莲花模样。
这谄媚到极致的举动,倒让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声。有位年轻族人低声对同伴嘀咕:“你说咱们火神大人平日冷若冰霜,怎的找的道侣却是个……”话未说完就被长辈捂住嘴,老者在晚辈掌心重重写下“慎言”二字。
金樽忽然朝人群扫视一周,唇角笑意又深三分。方才还松口气的众人顿时寒毛倒竖,仿佛被上古凶兽盯上的猎物。几位元老不约而同后退半步。
火族众人自认对凌空有几分敬畏,却从未惧怕过他,毕竟凌空虽强,但性情冷毅且光明磊落,哪怕训斥,也不过像焰火稍纵即逝般不留余地。
然而若提到金樽,那情绪便截然不同,真真是由心底滋生而出的敬畏与恐惧交织——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寒意,如同被凛冬北风刺骨穿腑。哪怕今日凌空真心要与诸多火族子弟争夺火神之位,只要金樽轻描淡写地出手,这些自傲的火族元老也明白,他们这些所谓见惯风浪的存在,在金樽眼中恐只如微尘,翻手便可成灰。
思及此,他们却意外释然,甚至隐约感到些许骄傲。
毕竟,能够成为金樽这样强大人物道侣的,只有他们的火神大人凌空,这证明了火神的眼界与实力,也无形中给火族上下镀上了几分金辉。有他二人在,无论仙界风云如何变幻,火族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铁事实。
而至于金樽与仙界大皇子金启之间那水火难容的宿怨,这般令人头疼的高天事端,还是交由金樽与凌空自去解决便好,身为下属的他们哪有资格参言呢?即便大天倾,这火族之顶仍有金樽坐镇,无需他们多操一分心。
再者,从他们阅人无数的老辣目光来看,无论金樽锋锐的气质,还是他隐隐透出的无上仙威,都不似短寿之人,这般强者注定在苍穹间留下惊鸿一撇。
凌空垂眸凝视着在青石板上扭动的银色水流,修长手指刚探出半寸,那团液体便如获至宝般立起尖尖的脑袋。它先是偷偷用液态边缘在金樽玄色衣摆处逡巡片刻,见对方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玉珏,这才化作一尾银鲤跃入凌空掌心。甫一接触肌肤,液态身躯便凝成三寸高的小人模样,还特意在头顶幻化出两片荷叶权当发冠。
“你倒是会看眼色。”凌空屈指轻叩石桌,看着水人儿忙不迭作揖的模样。小家伙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液态手指在空中划出细密波纹,时而指天画地模拟火焰升腾,时而蜷缩成团演示阵法流转。随着它手舞足蹈的比划,凌空眉间渐渐聚起寒霜,余光瞥见金樽正倚着朱漆廊柱把玩火灵珠,指尖无意识摩挲的动作却泄露了三分在意。
水人儿说到关键处突然噤声,液态身躯泛起涟漪。凌空顺着它颤抖的指尖望去,正撞上金樽似笑非笑的目光。玄衣青年不过略抬了抬眉峰,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小家伙便如遭雷击,咕噜噜从凌空指缝间滚落,在青石板上摔成扁扁一滩。待重新凝聚时,眼眶处竟凝出两粒珍珠大小的水珠,要落不落地悬在液态面颊上。
“你吓它作甚?”凌空无奈地以灵力托起那团瑟瑟发抖的银液,指尖在石桌上轻叩三下示意。水人儿却只敢扒着桌沿露出半颗脑袋,液态发冠都耷拉成萎蔫的荷叶。金樽冷哼一声踱步近前,腰间佩玉相击的脆响惊得水人儿瞬间缩成指节大小的银珠。
凌空抬手欲接,那银珠却悬在半空进退维谷——往前是凌空温热的掌心,往后是金樽袖口翻涌的暗纹。最终它选择幻化出两条细若发丝的手臂,可怜巴巴地揪住凌空袖口的云纹。金樽见状嗤笑。
凌空看着手中这个小银家伙,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这货竟然是水种,你信吗?”话音刚落,他便开始戳了戳银色水流那犹如脑袋般的小凸起,随后又忍不住拽了拽小手,感受到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银色水流对凌空的这些微调戏原本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因为这份特别的关注而愉快地颤抖着如同尾巴般的液态构造。然而,当凌空的语气转向质疑,伴随眉眼间似笑非笑的神情,它立刻将液态身躯挺直如矗立在青石板上的柱子,似乎是在回应着这个不可能置疑的身份。
才刚刚酝酿起一丝气势,本想稍稍怒吼一声,不料却被来自金樽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之语打断:“水种而已,应该比不上天火之心。”短短一句话,将银色水流刚欲爆发的怒火彻底熄灭。它仿佛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而眼前这恶魔般的存在所说的竟是挥之不去的残酷真相。
于是,小家伙的身躯瞬间由骄傲挺立变为全然瘫软,无法反抗,只能像一滴无力的银珠一般软瘫倒在了凌空温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