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叫枝明白赵起来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就很直白地回答说,没问题,男的跟咱们女的不一样,小孩是男的和女的身子里的小虫子碰在一起成形的,女的身子里的卵虫有限,每个月产一个,产一次就少一个,到四十岁来岁的时候,卵虫就产完了,男的就不一样,精虫随减随生,一辈子也不消停,就是说,男的无论到长到多大年龄,只要他人不死,精虫就一直扎堆儿生,去年新闻里头不是还说过一个案子吗?说一个小村子里的老头子,都八十多岁了,用糖果哄骗同村的一个弱智女孩,结果女孩有了身子,肚子鼓突着都六七个月了。因为一个村里的老头子不少,不是死了娘们,就是娘们到城里给儿女带孩子去了。女孩的父母报警后,女孩一下子指认了五六人。五六个老头都不承认,她的父母请求警察一定要帮他们查处案犯。等女孩把孩子生下来,公安机关查dNA。结果一查把那个年纪最大的八十多岁的老头查了出来。
赵起来听了孙叫枝的话,有些沉闷,低头不吭声。
孙叫枝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把闺女儿嫁出去的心情太急迫了,为了实现目的,什么样的例证都敢说。赵起来被人骗的事儿这才刚刚过去没多久,自己就把公安机关呀,警察呀,罪犯呀什么的,都一股脑儿不管不顾地说给闺女儿听。连她自己都有些悔愧自责。但没有办法,她也是迫不得已呀。
看得出,女儿对自己向她介绍的这个李文祥不排斥,基本还算满意。
孙叫枝随即对赵起来提出了要求,说,起来,李楼村的这个李文祥是不错,我经过精心地考察,他确实是一个能过日子,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好人。但是,咱们这边的有些事儿,不能没有保留,别一股脑儿地把什么都对人家说出来。有时候,人这一辈子,并不是把什么都对人家说出来,把自己的全部底牌都对人家亮出来,就能够得到人家对你的好,不是这样的。
赵起来说,俺妈,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别绕弯子了。
孙叫枝愣了一才说,比如,你被“张有志”骗的事儿,就不能对李文祥说出来,不仅不能告诉李文祥,任谁都不能交底儿。
被“张有志”骗,是赵起来心里的隐痛,即使妈妈孙叫枝不这么交代,她也不愿意对外说,何况是对准备结婚的对象李文祥呢。但她心里有一个疑问,她问孙叫枝,一辈子是老长的时间,万一以后李文祥得知了她的那个情况怎么办?
孙叫枝说,你被骗出嫁的时候,幸亏因为你年纪小,咱们家当时没有大范围对外说你是出嫁,藏藏掖掖的很少有人知道。不然的话,那可就坏事儿了。
赵起来说,那你和爸爸是怎么对外说的?
孙叫枝说,之前不都交代你了吗?我们家对外统一口径,一致对外人都是说,你到外面上学,学画画去了。
赵起来想起什么似地说,我记得我那年出嫁被“张有志”开车接走的时候,好像爸爸在车后面还放了一盘炮,村子里的人难保没有人看见。
孙叫枝说,那没什么,放炮说明不了什么,盖房子之前之后还都需要放炮呢,谁家的小孩考上大学哪个不放炮表示庆贺?再有人问起来,我们还是坚持说你考上了美术学校,到外地学画画,才放的炮。
赵起来说,即便堵住赵油坊村的人的嘴,村里人愿意相信我没有被人骗生孩子的事儿,可不能保证外村里的人不到处传?
孙叫枝说,咱们自己村里子里没人相信,外面村子里的人传说的话就更没人相信了。赵起来说,我就是怕小姨、小姨夫她们再到处乱说。
孙叫枝说,没事儿,我已经骂过他们了,不让他们再在外面胡吣。我赌咒发誓要求他们,再有人当面说起关于你的传言,他们必须立即制止,纠正那些人的说法,证明你其实是去外地上学的,当初之所以说你被人骗,其实他们说的是别人,是听讲的人听错了,当时你才十三四岁,结什么婚,那不是开玩笑吗?国家的法律也不允许呀!国法,知道吗?哪一个敢触碰!
赵起来说,俺妈,你的意思就是说,谁要是对我有什么疑问,我不承认就是了。
孙叫枝说,对,你就这么说。退一万步讲,即使你的事儿被查实暴露出来是真的,那也没有什么,他李文祥五十多岁的一个老头子,你今年才十七岁,你嫁给他,即使以前嫁过一次,他也不吃亏。再说,那次嫁人是被人设计受骗,又不是甘心自愿的!
赵起来的心思比较细,她想了一阵子又说,骗人的事儿早晚都得露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到那时候被李文祥知道了真相,就麻烦了。依我看,还不如对李文祥实话实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我结过婚,身子都不一样了,难道李文祥看不出来?
孙叫枝说,李文祥一辈子就是个光棍汉子,连女人是什么味儿都不知道,他哪里能看得出来你变没变样?起来,你不在外面的社会上混,不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事该瞒着就不能说实话,该瞒不瞒什么也弄不成。
赵起来说,因为我被人骗过,所以我对骗人和被骗都很害怕。根据我的经历,骗人家早晚得骗出事儿。
孙叫枝愣了一下,盯着闺女儿说,起来你什么意思?
赵起来说,我的意思就是对李文祥实话实说,他愿意娶我就娶,不愿意娶就拉倒。不娶我我就在家跟俺奶奶一起过。
听了赵起来的话,孙叫枝差点跳起来,气得满脸通红,说,起来,你不长脑子吗?万一你对李文祥说了实话,他不愿意娶你怎么办?
赵起来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不愿意娶我,我就和俺奶奶过一辈子!他不娶我我就得死吗?
孙叫枝一时语塞,憋了一阵,才气急败坏说,我怎么生了个跟你爹一样的犟种!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都白说了,就你这样子,连个路都走不动,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合适的男人,你就是这么样不听妈妈的话吗?我难道不比你懂得多!
孙叫枝不敢想象赵起来嫁不出去,一直待在家里的状态。一旦赵起来不嫁出去,她所计划的一切都将乱了套,可以说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行,你无论如何不能把你的老底儿端出去,孙叫枝说,她在赵起来的轮椅背上狠劲儿地拍打了一下,表示对赵起来不听话的不满与抗议。
看见孙叫枝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赵起来低头哭出声来。赵起来的奶奶听见动静,从卧室里走出来,问怎么回事?她孙女儿因为什么哭泣?
奶奶的脸色很不好看,遇事一紧张就气急,喘气喘得她脸色发紫,说出来的话,字儿与字儿之间的间隙比较大,间杂着比说出的字儿还要大声的气息,每个字儿都在半空飘飘忽忽,好像没有着落,找不着目标,失去了方向。
赵起来听见奶奶说话,抬头看着她,停止啜泣,说,奶奶,你抱抱我吧。
婆婆挪过来,伏在轮椅上,好像全身都压在赵起来身上似地抱住孙女儿,她的眼泪马上也流了出来。
婆婆哭得比孙女儿还厉害,她大张着嘴,眼睛挤成一条线,泪珠子从眼角破缝而出。婆婆哭的样子很痛苦,不能发声,肩负发声和喘气功能的喉咙,这时候好像只能发挥了喘气儿的功能。她以这种无声流泪的方式表示与孙女儿同甘共苦。
孙叫枝的态度很坚决,等婆婆和赵起来都安静下来,她就把婆婆叫离,避开赵起来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给她听了。
这件事比较重大,事关整个家庭的未来规划,婆婆破例往嘴巴里加喷了一次气雾剂,使自己喘气儿均匀一些,好能很清醒地帮助孙叫枝提出建议。
妈妈和奶奶避开自己躲在卧室里说了半天,赵起来只能听见她们模糊不清地声调,有时高有时低,从门缝子里传出来。
过了好大会子,她才看见妈妈孙叫枝眼睛湿着,从里面走出来在门口站着。奶奶则留在屋内没有跟出来。妈妈很少在她面前流泪。赵起来在眼睛上抹了一把,说,俺妈,我听你的,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