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帛本是珍宝,从古至今都稀罕。它能操持家宅,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了钱,出行不用步行,车马代步,还能使唤奴婢,在人前显得风光体面。
咱大清朝国祚传到第六代皇帝,就是雍正皇帝,他在位十三年驾崩。雍正第四子爱新觉罗·弘历继位,年号乾隆。自乾隆皇帝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都心怀保国爱民之心,其中有东台御史窦光鼎、西台御史田纲峰、勉二王爷、揪头太岁郭英、首相纪晓岚、吏部天官刘墉、镇殿将军吴能、河间任丘苏应龙、九门提督和珅,还有户部侍郎国盛。国盛的弟弟国保出任山西甘宁道,国保的长子名叫国泰,被钦命为山东巡抚。国盛的女儿是乾隆皇帝西宫妃子,乾隆皇帝赐给国盛穿朝马,这都是后话。
话说山东一省连续三年歉收,头一年大旱,第二年遭了冰雹,第三年三月下雨一直到四月才停,雨水多得旱地都能行船。麦子一石价值八吊五六百文,红粮一石价值六吊七八百文。穷民没吃的,只能剥树皮充饥。坑内水草上秤卖,老百姓买来吃。济南府还立下了卖人市,穷人带着儿女在市中插草标卖。
集市上一片哭声、喊饿声,震得人耳朵都疼。许多难民百姓四处逃荒,有的逃到了北京顺天府,在大街上乞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一天,山东众难民正在街上乞讨,正好碰上吏部尚书刘墉下朝。刘墉看到满街难民,就吩咐:“停轿。”然后问:“你们这群百姓,竟敢在御街上成群结队吵嚷,我刘墉既然遇见了,岂能容你们在这里放肆,任意胡行!”众难民一听,知道是老乡亲刘吏部,赶紧围到轿前跪倒。大家呼喊着:“刘老大人,我们不是故意搅扰地面,我们都是山东人。家乡一连三年荒歉,旱涝不收,只能人吃人,所以四处逃荒。今天来到北京,冲撞了大人的轿子,罪该万死。”
刘墉听了众难民的话,心里一阵叹息,长吁道:“我也没办法,无计可施。我只能明天上奏当今,发帑银赈济你们。”众难民听了,叩头散去。
刘墉回到府里,写了一道奏折。第二天早晨上殿奏本,乾隆皇帝阅后准奏,发下四十八万老米、白银三帑,送往山东赈济黎民。刚发到彰仪门,山东巡抚国泰的折子进京了。值日官把折本呈给乾隆皇帝御览。乾隆皇帝一看折本,心里犯起了嘀咕,心想:“为什么山东巡抚国泰折本上说山东一省风调雨顺,年景有十成,而刘墉奏的是山东一省三年荒歉呢?”乾隆皇帝又一想:“哦,明白了,刘墉是听说的,国泰是亲眼所见。”于是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旨意追回老米赈帑,一道旨意发到山东巡抚衙门。国泰接到圣旨,打开一看,原来是上谕写着:山东年景丰稔,照章开征国课。
国泰心里很高兴。
各位看官,这国泰依仗西宫是他妹妹,把山东一省荒歉隐匿起来,上了一道折本,说山东年景丰稔。他这样做一来能得到加级录,二来能在山东作威作福。
闲言少叙,国泰看完圣旨,出了一张开征告示,催促各府州县开征。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哪有银钱封粮。要是封不上粮,就用飞签火票把百姓抓到大堂上,重打四十大板。每五个人扛着一面大枷游街示众。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封不上粮的人很多,只见街市上扛枷的百姓把街市都填满了。
这件事惊动了两位生员,一位是举人陈贞明,一位是新科举人郭大安。他们看到众百姓这么苦,就戴上顶帽,走到巡抚衙门,在公堂前跪倒,说:“大人,山东连年荒歉,百姓日子不好过,很难封粮。恳求抚宪大人格外施恩,可怜可怜百姓,暂时释放众百姓回家,等到丰稔之年再让百姓加倍封粮。”
国泰听了,把惊堂木拍得连声响,用手指着两位生员说:“本院难道不知道山东连年荒歉吗?本院催课,原是皇上催本院开征。你们二人替众乡亲讲情,难道说我对自己的子民不疼吗?哦,明白了,你们二人依仗自己是举人,想收买山东百姓的心,帮助你们造反。本院在这里抚民,让你们反不成。趁萌芽还没出土,必须斩草除根。”
国泰吩咐捕役:“把他们二人绑了。”众捕役不敢怠慢,把陈、郭二位文举绑了。国泰接着把王命旗请下来,刽子手提刀,中军官执旗,陈、郭二位举人背插招子,招子上写着“叛国逆匪”字样。然后把他们推推搡搡地出了辕门,在西关外放了三声追魂炮,斩了两个文举。
众百姓纷纷议论,都说巡抚竟然屈斩陈、郭二位举人。
这件事传到了济南府,东门外有一位两榜进士张文士。他听到这件事,大怒,眼睛都气红了。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巡抚衙门,闯上公堂问道:“巡院大人,陈、郭二位举人身犯何罪?竟然推出斩首。”国泰说:“他们二人有叛逆之心,所以斩了。”张文士说:“你空口无凭!竟敢斩国家命员,你依仗西宫是你妹妹在外作官,任意胡行。来,来,来!咱们二人一起进京面奏当今,评一评理,我看你这个狗官坐不安牢。”国泰听了,把惊堂木拍得连声响,断喝一声:“好一个张文士!依着你是两榜进士,想镇吓本院,你好比太岁头上来动土,你与陈、郭二人必定是一党。”国泰吩咐捕役:“给我绑了。”众捕役不敢稍停,把张进士绑了,请下王命旗,推出西关外斩了。
这时惊动了九位生员,头一位魏化,二位赵夔龙,三位张元善,四位李文成,五位何文友,六位何文兴,七位单登科,八位单登第,九位齐文明。这九位生员都是拔贡、举人、进士,他们都对这件事感到气愤。于是大家公摊盘费,一同进京。一路上走了好几天,终于来到北京,告到了都察院。都察院的正堂官是国泰的表兄,他把九位生员每人笞责四十,派四名解差把九位生员解回山东。解到济南府巡抚衙门,国泰升堂,看了公文,心中大怒,发回文,解差回北京。
国泰吩咐一声:“带上九名生员。”把惊堂木拍得连声响,喝道:“你们都是捉死精,别说你们告到都察院,就是告到皇上跟前,也是枉然。你们是天堂有路都不走,地狱无门偏要寻。”
国泰吩咐一声:“给我绑了!”于是请下王命旗,众刽子手、捕役把九名生员推出斩首示众。
再说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离城八里有个左家庄。有一家财主,姓左名廷璧,家中广有金银,有大粮民地一千顷,骡马成群,烧锅当铺一二十座,还有五处杂粮店、三处珠宝店、六十多处绸缎铺,又有三座人参店,海内有八只海船,家私无量。左廷璧性好积累阴功德行,一连三辈行善,怜贫惜老,南修塔,北修庙,修桥补路,斋僧斋道,冬舍棉衣,夏施茶梅汤,人人都称他是左善人。
左善人有个儿子,名叫左都恒。孙子乳名双喜,七岁入学塾念书,学名左连城,念书极其聪慧。左都恒十七岁进文学,二十岁乡试中举,二十八岁会试,如今三十六岁。这就是三辈行善积累阴功德行的好处。左廷璧已经年老,左都恒当家操办家务。
这一天,左都恒打算到当铺去查考帐目。他吩咐家人左红备马,主仆二人骑马往恩县而来。
没一会儿,进了恩县城。左都恒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心里纳闷,心想:“为什么满街上众百姓都是五人扛一面大枷呢?”只见街上扛枷游街示众的百姓数都数不清,他们哭哭啼啼,喊着饥饿。这个说:“我一昼夜没吃饭了。”那个说:“你一天没吃饭,我算起来两天半水米没打牙了。”忽然有一个眼尖的人说:“各位乡亲,咱们有盼头了,那不是左大爷左善人进城来了吗?”众人听了,扭头一看,果然是左善人左大爷进城了。众百姓都跪在地上,口呼:“左大爷救命!”左都恒勒马说:“众位乡亲,都是因为不守王法,才受此罪。我也没办法。”众百姓哭诉道:“左大爷,我们没有做犯法的事,都是因为连年荒歉,没有给国家封粮。县官催征太紧,把我们枷了游街。我们已经三四天没水米打牙了。只求左大爷在县官面前讨个人情,释放我们回家,折卖田园封粮。”
左都恒说:“既然如此,我代众位乡亲去讲情。我与县官任三封素不往来,讲下人情,众位乡亲别高兴;讲不下人情,也别烦恼。”众人说:“但愿讲下人情,我们感念左大爷恩重如山。”说完,各个站起。左都恒一抖丝缰,朝县署走去。到了县衙,下马。家人接过马在外面等候。
左都恒进了头门,举目一看,见知县任三封正坐在大堂上催逼百姓封粮。左都恒急忙走上公堂前,深打一躬,口呼:“父台可好!”
任知县抬头一看,说:“原来是左年兄到了。左年兄一旁请坐。”
左都恒说:“父台在上,哪有生员的坐位。”任知县说:“年兄到来哪有不坐之礼。”吩咐:“看坐。”左都恒施一礼,一旁坐下。任知县问:“年兄无事不到公堂,今有何事请道其详。”左都恒见问,欠身离坐,扫地一躬,口呼:“老父台,生员有一事恳求老父台宽恩。这山东连年荒歉,大家小户日子不好过,哪有银钱封粮。恳求老父台恩典,暂且释放众百姓回家,以待丰年加倍封粮。”任知县说:“年兄,这山东连年荒歉,本县焉有不知。原是上司向我催征太急,我也无法辩白。”左都恒闻言,说:“老父台,别的府州县,生员不能管。这恩县所属各村贫民所欠国课,不能折变的,生员代他等封粮。”任知县听了,说:“年兄,说话太莽撞。虽然垫粮是一件好事,无奈巡抚大人向日心地糊涂暴虐,年兄所言,代百姓垫粮,本县不敢应承。咱们二人必须一同赴济南府去见巡抚大人。”左都恒听了,无名火上升,说:“父台既不敢应允,别说去见抚台,就是面见皇上我也敢去!”任知县说:“年兄既然如此,咱们二人立刻起身。”说完,二人下公堂去见国泰,不知道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