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郢那边是越打越猛,越攻越急,丁坚这边却是心神动乱,只得频频退避,勉力招架。
荀郢一招‘落雁归鸿’,长剑如飞,卷起阵阵寒风,一时间大占上风。可他用完此招后,却又虚晃一剑,陡然撤剑退身,对丁坚说道:
“你的心乱了,连带着呼吸也乱了。”
丁坚压力一松,随即闭目长吐出一口浊气。待浊气吐尽,他便将手中的宝剑横在眼前,细细摩挲。
刃口上几处发丝样细小的缺损十分惹眼,细密的毛刺也不少,这原本该是平滑顺畅的一条直线,完全没有丝毫瑕疵的。
剑身微损,是他食言了。再看荀郢手中的剑,损伤更大,他心中升起一股自责感。借人宝剑,哪怕是敌人的,承诺过不让其损伤就该做到,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哪怕是死,哪怕是对方亲手送他死亡,承诺就是承诺,况且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承蒙手下留情,可输了就是输了,无须找什么借口。也就一死而已,反正无论输赢如何,我今天都是走不出这里的。而且丁某食言了,愧对这两把剑,也愧对剑的主人,那便以丁某的鲜血来滋养宝剑的杀气吧!”
话刚说完,他横剑于颈,双臂发力重重向下一拉。
可手才刚动了一点,他就突觉一股疾风扑面。原来是荀二如鬼似魅般闪身过来一把死死按在他腕上,令他动弹不得。
不过宝剑锐利,才刚搭在脖颈上,就划破了肌肤。虽然还来不及发力,可鲜血都已缓缓顺着脖颈淌下,不消片刻就打湿他的衣领。
荀二从他手中夺下宝剑,又点了他的几处止血穴道,道:
“一场切磋罢了,不至于此。管你是真魔教还是假魔教,现在已经没了魔教,更何况你家主人如今就在少林清修,那也算改邪归正,是我正教中人了。
本来只想趁你误会之际利用你帮忙考校他们的武艺,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不惜命,倒真叫人头疼。
一字电剑丁坚,我以前听说过你,十几年前你就小有名气,是好事干过坏事也干过,却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你在江湖里头,也算不是奸邪之流,顶多是左道之士,亦正亦邪罢了,还没到见了就杀的地步,不过也不可轻饶了你。”
丁坚自杀未遂,反而生出了希望,又听荀二这样说,便知道自己大概会被放过了,道:
“承蒙前辈搭救!在下年轻时胡混,想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约束照管。现而今年长岁进,很多事也厌怠了,才知今是而昨非,惭恨悔之晚矣。
前辈能饶坚一命,坚喜不自胜,可却无颜愧对把剑借我的小友了。”
林风庭接过自己的宝剑,十分心疼。这把剑自从跟了自己,日日长伴,时时养护,虽久经大战却从未有丝毫损伤。
也正因此,心弦松了,认为剑不会损坏就为一时豪气轻易借出去,这教训可真够深刻的!但现在懊恼也来不及了。
荀郢虽然见不到自己的剑成了什么样子,但战斗时剑的震鸣他感受得很清楚,也正因此他才选择退避游斗。
可正是一时犹疑,加之判断失误做出错误的选择,才有这两柄宝剑的损伤。
荀二道:
“郢儿,这堂课你该学的也学了,我就不多说了,以后的抉择都得看你自己。
风庭,这是咱们第一回见面,我本不想对你说教太多,但是有些事相信你也发现了,你太顺了,顺到开始忘了珍惜,顺到轻易出借生死与共的命根子!
师弟总来信夸你,夸你孝顺懂事又肯努力,师兄也夸你很有天赋。你确实很有成就了,但你的心态应该和以往大不一样了吧?希望你不要忘掉曾经的自己。
白帆帮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你们行事是越来越高调了,虽还没有出格,但这件事的影响你们考虑过没有?一些事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就会有人说是衡山派弟子不知收敛主动挑衅在先,甚至还仗势欺人屠帮灭派!连妇孺也不放过,到时候就算咱们不是魔教也成魔教了!三人成虎的道理还须我教你们吗?防口比防川更甚!”
严肃的时候林风庭也不敢和长辈顶嘴,只得恭声应喏。
荀二又继续道:
“出门在外,总免不了冲突,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下去,也得挑个时候和场合,放那么多活口出去算什么事?已经杀了快百来人了难道还差那几十个?放跑了他们天下人难道会夸你们仁慈吗?跑掉的那些人难道还会对你们感恩戴德吗?大错特错!人家只道是你们本事不精灭不了口还像愣头青一样没脑子胡乱出手!”
向大年恭声道:
“谢师伯教诲,晚辈知错了!”
众师兄弟也急忙认错。
荀二知道对后辈说教太多反而容易引起厌恶,就没有再多言了,转而向丁坚说道:
“丁坚,你剑法被如此克制还能在五十招内不落下风,足可见你功夫很不错了。但这也只是不错而已,作为酬谢,我便提点你一句,风庭,《道德经》‘视之不见’后是什么?”
林风庭答道: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荀二道:
“不错,‘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用在剑道上也十分恰当。剑道有快亦有慢,有声亦有无声,有影亦有无影。就像华山有石破天惊的《混元功》和《破玉拳》,也有冷厉幽幽的《希夷剑法》。
《一字电剑》固然是门不错的剑法,但是缺点也是很大的。丁坚你的问题则更大,只知道呆使一门剑法,明知被克制了也不改招易式!别怪我说话难听,想拿一门只勉强算得上精妙的功夫一招仙吃遍天,那是不入流的人才会误入的歧途!哪怕是少林僧人也不会只修习一门七十二绝技!《一字电剑》又如何能与七十二绝技相比?”
丁坚面皮红了又烫,却也辩驳道:
“多谢前辈提点,只是在下只最拿手就是这门剑法,十成本事都在这里了,若换别的,既是对对手的不敬,也是妨害自身。”
荀二道:
“使不好别的剑法难道就不能多练吗?还是说梅庄只有一门剑法?你就是被‘一字电剑’这个外号困住了!人称你为‘一字电剑’你便只使《一字电剑》!还是说你以为已经把这门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了?风庭!刚才他的招式你还记得多少?”
林风庭道:
“一半。”
荀二道:
“能使出来的又是多少?”
林风庭道:
“一半的一半。”
荀二皱了皱眉,问道:
“怎么才一半的一半?”
林风庭道:
“他刚才拢共出了七十八招,其中有十四个招式只使到一半,而且还有八招重复使过两回,所以我推测这门剑法绝不会超过一百招,甚至只到八十。
他使出的招式我倒是全部记得,之所以说一半是因只推衍出三十九招的行气路线。至于对与不对,并未来得及验证,但其中的二十招料想应该不会有错,所以才说一半的一半。”
连行气路线都能推衍?荀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别是为了面子吹牛吧?
丁坚则是不信,如此快的剑法,能记下十招八招的外招动作都已非常人所及,还推衍行气路线?瞎猫撞到死耗子蒙对一招都是老天爷开恩赏饭吃了。
林风庭见师叔神色有异,丁坚脸色也不正常,白了是失血说得通,红了是被贬了也说得通,可由红转黑是什么鬼?
他当即道:
“还请师叔和这位丁先生帮忙指正。”
说罢,他便抬手施展起了自己推衍出的《一字电剑》。只见他一剑刺出,疾如风雷,寒芒闪烁刺眼,当真有了闪电破空之意。声威更是惊人,好似怒雷奔腾,更比丁坚使出的声势强出一大截。
林风庭转剑一削,一道剑气轰的一声呼啸着直冲天际,将七丈外的一只蝙蝠炸成齑粉爆散。
荀二重重一挥衣袖,掀起一道刚猛劲风直将齑粉吹散,心中却不由惊呼咂舌。七丈开外剑气还能有如此威力!如此凝实的真气,如此精准的掌控及预判,哪怕放在他们这一代人当中也很罕见!
林风庭并不停手,一剑接着一剑一招接着一招地使出来,威势也越来越猛,长剑劈出的声响直震得人耳膜生疼。
二十三招过后,他若有所思,提剑再舞,又再使出一十二招来。
李高平鼓掌道:
“三十五招剑法,与丁先生的相比既同也不同,似是两套,又似是一套,看来这行功路线推得很对!”
林语也兴奋道:
“肯定不能做到一模一样,殊途同归却一定是必然的!”
丁坚沉浸在林风庭的剑意余韵之中,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喟然叹道:
“光是这份剑意,显明而渊深!这套动作,练达而顺畅!他不是在模仿《一字电剑》,而是在丰肌塑骨!”
荀二亦是心惊,却只是暗暗点头,口上只道:
“有些地方有点小家子气了,不够大胆,不够酣畅。有的地方又太过天马行空,立得不够稳,破绽太大。后面还要再改一改,仔细打磨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