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颂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她杀人时从不发抖的手,现在颤抖不已。
她脑中一片空白,有温热的血液从浑黑的双眼之中流出,落到黑色的金簟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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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鄫已经在外面背好了车马,看着斗场之内的一片狼藉。
月抱着戟颂走了出来。
乌鄫急切地跑过去查看了一下戟颂的情况,却意外发现大祭司被捅了两刀,并且伤口还在流血。
乌鄫见状一怔,却没有去问他身上的伤口是谁造成的。
这世间能伤害祭司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
她不认为里面那些蠢货能够动大祭司一根毫毛。
待月稳稳地登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将戟颂安置其中后,乌鄫一个箭步跨上驭座,双手熟练地握住缰绳,猛地一甩,骏马嘶鸣一声,朝着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
车轮滚滚,在崎岖的道路上飞速转动,溅起一路尘土。
马车内,随着马车的颠簸,物件轻微晃动碰撞。
戟颂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干裂,双眸紧闭,依旧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祭司的心弦。
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地瘫软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散。
月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手臂微微颤抖,动作轻柔得好似生怕弄疼了她,却又抱得那般紧,仿佛生怕一个松手她就会如云烟般消散。他的手掌轻轻抚过戟颂的发丝,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自责。
他的目光始终紧紧锁在戟颂的脸上,眼中溢满疼惜与愧疚。
那时……不应该让她离开长河地的。
若十六年前她说要走的时候,他没有放手任她离去,而是让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些灾祸,是不是就能护她周全……
看着戟颂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回想起缮罗拉弓指向戟颂的那一幕,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揪得生疼。
若是再晚一步的话,戟颂恐怕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他轻轻将脸颊贴在戟颂的额头上,自责与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开了。
“呃啊!!!”马车窗外传来痛苦的嘶叫,
马车后方,缮罗的身体被无形的咒术紧紧束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马车拖着前行。
他的身躯在粗糙的地面上被不断摩擦,衣物早已破碎不堪,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他身上撕开一道新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五官扭曲,却因咒术无法动弹半分,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
月并非不死族人,无法将缮罗彻底杀死。
看到缮罗的一瞬,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仿若寒夜中的利刃,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伴随着翻涌的思绪,隐没在眼底似有似无的一片猩红中。
但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乌鄫看了车内一眼,眼中略带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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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之前。
戟颂被安置在一张床上,乌鄫在旁照料。
大夫手持纱布,动作娴熟地为月处理着伤口。
酒精擦拭伤口时的刺痛让月微微皱眉,但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的一双眸子仿若被磁石吸引,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望向戟颂所在的方向。那目光中满是焦急与担忧,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唯有戟颂的安危才是他此刻所关注的。
大夫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好,看着月依旧紧紧盯着戟颂,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刚处理好的伤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喂,我说你这人,好歹先顾顾自己吧!刚给你包扎好的伤口,你最好别乱动,要是再崩开了,我可不管!”
月倏地回神,面对大夫的斥责没有说话。
乌鄫闻声看了一眼那边的人,唇边不由得多了一丝笑意,将毛巾在盆中沾湿,给戟颂擦了擦脸和身体,擦完之后给戟颂盖上了被子。
医馆内,草药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月处理完伤口,不顾大夫的叮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戟颂所在的房间。
他来到床边,身姿伫立,凝眸注视着昏睡中的戟颂,那目光中蕴含的深情与担忧,仿佛要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
“大祭司去休息吧。”乌鄫看了眼对方腹部的伤口,“您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念及月不顾危险救下戟颂,乌鄫的语气里满是敬重与关切。
她和戟颂一个是妖子,一个是不死之身。
伤口愈合的速度都要比他快上许多。
然而,月仿若未闻,一双清眸依旧牢牢地锁定在戟颂的脸上,没有丝毫动摇。
许久,他才吐出三个字。
“我来吧。” 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乌鄫看着祭司的神情,从她脸上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一个故人的影子,只是那位故人死时并未留下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张画像都没有。
乌鄫看了月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那……好吧。”乌鄫起身,离开了房中。
当时她也是万般无奈才去长河地的,因为已经没有可以求助的人了。
她原以为大祭司也是敌对戟颂的,但是和叶城谌比起来,大祭司或许会念在之前戟颂救过她而施以援手,于是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去了长河地。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这个祭司……也没有那么厌恶不死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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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漫长的黑暗之中,好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被囚禁的日子当中……
她曾向长河神祈祷过,想要片刻的光明。
但是像上次与缮罗交战时忽然出现的光明,这次却始终没有出现……
戟颂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随后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但是置身于柔软的被褥之中的触感告诉她,她应该已经从那里离开了。
可,她不想清醒。
怕清醒之后,发现这种逃出去了的感觉,只是错觉。
“要喝水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戟颂耳中。
戟颂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惊雷轰然劈中,整个人猛地一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
然而,话刚到嘴边,那些想要询问的言辞却被哽住。
脑海中刹那间闪过自己将匕首狠狠刺入对方身体的画面。
她的心猛地一颤,所有的疑问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全然顾不得回答他的话。
她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急切地顺着他的胳膊摸索过去,动作慌乱而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一心只想找到自己当初刺伤他的地方。
“已经好了。” 月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轻轻握住戟颂的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雏。随后他拿起一旁的水,缓缓递到戟颂唇边,轻声说道:“喝点水吧,昏睡了这么久,应当渴了。”
“我……为何还是看不见?”戟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与困惑,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原本以为之前自己看不见他,是因为他想让自己离开长河地,故意施展了什么手段。可如今,他不顾危险特意来救自己,照理说,应当不会再耍那些手段才对。
“让我看看你。”戟颂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他身上的伤势究竟恢复得如何了。
听到这话,月的眼中瞬间覆上了一层云翳,
他触犯了禁忌,已经无法让她恢复光明了。
“我不会再跟你回长河地,更不会赖在那里……”戟颂的神情微微一滞,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如流星般划过她的眼眸,但很快,她便强自镇定下来,努力保持着起码的平静,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伤势。”
月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他的掌心带着微微的温热,仿佛能熨帖她内心所有的不安。
他似乎早已洞悉戟颂心中所想,缓缓靠近,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戟颂的耳畔,轻声说道:“你觉得……是我为了不让你留在长河地,才抹去了你的视线吗?”
这话仿若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戟颂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脑海中思绪万千,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若是你的伤还没好的话,我的血会让你好得快一些。” 戟颂沉默片刻后,徐徐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毕竟你的伤是因为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唇畔突然触碰到一个极为柔软的物事。
这触感来得如此突然,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过来后,他已经结束了这个清浅的吻,甚至没有给戟颂拒绝的机会。
他……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