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院子发呆，手里攥着的手机已经发烫。
这是第三次给俞大海打电话了，依然无人接听。
“万书记，还是没打通？”于有江来到我身旁，关心地问。
我摇摇头，把手机塞进裤兜。
“我去趟镇政府。”我转身对于有江说，“你盯着点，别让那些来办事的等急了。还有，村北山有没有可疑的人来，一旦有可疑的人马上给我打电话。再告诉张冶一声，还有于林，让他俩在山上干活的时候也盯着，勤着点儿。”
于有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你路上小心。”
镇政府离村子有十二里路，一脚油门的事儿。
镇政府的大楼是旧楼，三层高。俞书记去年来了以后，就打算把外墙装修一下。这不？天气暖和了，就贴着层米色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挺好看的。我把车停在门口的停车位上，拍了拍衣服。门卫老张认识我，笑着打招呼：“万书记，又来办事啊？”
“找吕主任。”我朝他点了下头，没多说，就直接上了二楼。
党政办在二楼，走廊里铺的大理石地砖，擦得锃亮。我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噗嗤噗嗤的响声。然而，鞋底上沾着的泥土，还是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脚印。
管它呢。
吕主任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吕主任的声音。
推开门，吕主任正在整理材料，抬头看见是我，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呀，万书记，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吕主任，我找俞书记。”我开门见山，“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
吕主任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俞书记啊，他最近比较忙，可能没注意接电话吧。”
“那他在办公室吗？我直接去找他。”
“这个……”吕主任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俞书记今天不在镇上，去外地办事了。”
我盯着吕主任的眼睛：“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吕主任避开我的目光，“要不你留个话，等俞书记回来我转告他？”
我没搭理眼前这个小青年。我有俞书记的电话，俞书记也有我的电话。他完全就是在按照办事程序说谎话。一会儿，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解嘲：“你瞧我这记性，最近常忘事儿，俞书记有你的电话，你看看我这记性。”说完，呵呵一笑，继续整理桌上的材料。
我感觉胸口堵得慌。我想起上次来的时候，俞大海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村里在合村并居过程中遇到的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找他。当时我在陆林饭店请他吃完饭后，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俞大海给我倒了杯茶，说这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明前龙井，高低要给我一包，我推辞说家里有，没拿。当时他就说，十二里铺的项目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一定要搞好，千万不能出差错，有什么事随时打他电话。
之后镇上又开了几次会，都是有江代替我开的。也就是说，从春节过后，我俩就见了一次面。难道他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我领着两委到澄虚道院研修，在故意躲避我？不至于吧。
“吕主任，”我压低声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吕主任的脸色顿时变了，随即笑道：“万书记说笑了，能出什么事？就是工作忙，你也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什么工作都要开展起来，各种开会，各种检查，各种考核……”
从镇政府出来，我站在台阶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我摸出手机，又拨了一遍俞大海的号码，依然是无人接听。
回到村里，于有江正在给村民开证明。看见我回来，赶紧把村民打发走，关上门后问：“怎么样？”
我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去外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对劲啊。”有江皱着眉头，“我听说……”他压低声音，“前两天纪委的人来过。”
我猛地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有江凑近了些，“我表弟在镇政府当司机，昨天到我门市去，和我闲聊，说着说着就说漏了嘴，说在镇上看见纪委的车了，我再问他，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我感觉后背发凉。想起上次在陆林饭店请他吃饭时，见他眼下的青黑和疲惫的神情。当时他还开玩笑说俞书记要注意休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镇政府。镇政府门口停着几辆陌生的车，我认出来其中一辆是市纪委的。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吕主任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站在门外，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必须如实交代……”
我转身想走，却被一个年轻干部拦住：“同志，请问您找谁？”
“我……”我一时语塞。
“哦，你是万书记呀，来镇上有什么事儿吗？”我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他认识我。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吕主任脸色苍白地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万书记？”
“吕主任，我，你……”
“万书记，你先回去吧。”吕主任打断我，“俞书记有事，还没回来……”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站在走廊里，感觉浑身发冷。大理石地面上的脚印已经被擦干净了，光可鉴人。我想起俞大海在陆林饭店吃饭时，说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不能辜负了江东父老的期待。当时我们喝酒时，俞大海说南方人喝不惯北方的烧酒，度数太大。但为了村里的事，为了镇上的发展，还是要舍命陪君子的，好歹喝了一杯玉米酒。俞大海来马家镇干了不到半年，就出事了，肯定对不起江东父老了！
走出镇政府大门，我看见俞大海的司机小王蹲在墙角抽烟。便走过去，小王抬头看见是我，赶紧把烟掐了。
“万书记……”
小王的父亲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每次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当面喊万书记，背后一口一个万叔。
“小王，到底怎么回事？”
小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俞书记没事儿，钱站长被带走了，俞书记为了钱站长的事儿……嗨，不好说呀。”
原来是钱贵出事了，我松了一口气。钱贵出问题是应该的，年前换届，看把他得瑟的，伸手向宋福索要钱财、礼物。我猜，除了宋福，他可能还勒索过其他人，人数还不能少了。
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权力嘛，在职不用，过期无效。何况，他很快就要退休了，趁手里还有点权，捞一把。多少人吃亏就吃亏在这事儿上了，手打鼻子眼前见，钱贵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为什么？”
“说是……”小王咽了口唾沫，“说是收受贿赂，一个经管站站长，股级干部，就是收贿赂能收多少……”
我感觉钱贵太不值得了，想起吕主任闪烁其词的样子，原来这一切早有预兆，俞大海为这事儿发愁啊。
回到村里，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十二点了，有江来敲门：“万哥，该吃饭了，都十二点了。”
我打开门，有江提着一个塑料袋进了办公室。他把塑料袋放在我眼前的办公桌上，里面装着两个硕大的包子，还有一小袋凉菜。
“吃吧。”有江又给我倒了一杯水，“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我观察你一个上午了，也没见你的车往家开，正好工人吃饭，订的包子，就给你送来两个，快趁热吃吧。”
“有江，你决定要买老村委当花生厂的新厂房？”
“决定了，老村委房子质量杠杠的，没得说，还是现成的。我把东西搬过去就行了，一点不耽误生产。”
“还住着受灾户呢。”
“没事，我先收拾几间临时用着，等新村建好了，受灾户搬走了再正儿八经地装修装修。万哥，我觉得不像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俞书记不单单是为钱贵的事不接你电话，还是找佳林侧面打听打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