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不满地问:“你就不能小声点吗?”
徐慨睨他一眼:“小声你就跑了。”
崔明远:“……”一下子就有在劫难逃那味儿了。
没一会儿,徐慨就跟奶奶解释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可把老太太心疼得够呛。
“别担心孩子。”徐奶奶拉着崔明远的手轻轻拍了拍:“奶奶不在乎这些。”
见崔明远还在踌躇。
她干脆指着自己屋里的金箔说道:“要是我忌讳这个,又怎么会在家里叠元宝呢。”
“你啊,就宽心在这儿住下,别胡思乱想。”
一番话说得崔明远不知道要怎样拒绝。
而突然觉得奶奶超帅气的徐慨在旁插嘴道:“谢谢奶奶。”
徐奶奶一时没转过弯来,顺嘴就接道:“我们祖孙俩客气什……徐慨,你是不是皮痒啊。”
崔明远紧绷的脸一下就泄了气。
看见他浅浅一笑的徐家祖孙默契地假装没发现。
吃完了晚饭,徐奶奶抱着一床被子丢给徐慨,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徐慨推着恢复成僵硬状态的崔明远回自己房间。
“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找一套换洗的衣服。”
崔明远机械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就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大衣柜。小时候,徐慨一度觉得这样简陋的家十分丢脸,如今再回到这里,却只剩满满的温暖。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没拆封的内裤,又拿了一套不怎么穿的短袖短裤递给发呆的崔明远。
“别想了,你今天晚上只能在这儿睡。”
“……”
“对了,我去找条新毛巾和牙刷给你。”
“……”
“卫生间在外面……”
“徐慨。”
“嗯?”
“你是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吗?”
“是。”
“所以……你才会可怜我?”
或许是经历过大悲大痛后,心思变得敏感,崔明远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刀锋般的锐气。
不过徐慨知道,他不是故意要这样说话带刺,他只是想用这种抗拒的态度,来拒绝别人的同情,同时也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徐慨当年也差不多是这样,不管谁来安慰他,他都默认对方是在找茬儿。
在幼稚的年纪里,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认为被人帮助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因为这会让他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与别人的差距。而他总是表现得桀骜不驯,总是在外面跟欺负自己的人打架,就是觉得相比于被人怜悯,被人厌恶疏远反而更加自在舒服。
“其实你不用拿话刺我。”徐慨抱着一堆洗漱用品塞进崔明远的怀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波人可怜那一波人,那一波人又可怜另一波人,你觉得我在可怜你,那你看到我的生活环境也该想到,我也是别人的可怜对象,所以,你别老去纠结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想对帮助自己的人说谢谢,就直接说谢谢,追问缘由那是小孩子才爱干的事儿。”
崔明远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堆东西,淡声道:“可你不是一直拿我当小孩儿么?”
徐慨笑道:“没办法啊,或许对你来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对我来说,却是早就认识你了。”
如果将小说情节视作崔明远的一生的话,徐慨说的倒也没什么毛病。
他知道崔明远小时候的糗事,也晓得他以后会被女主迷得七荤八素,既见证过他从青葱少年长成俊朗的大帅哥,也哀戚过他从励志的典范沦落到人间最底层。
所以,视如今的他为小孩再正常不过。
崔明远见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真是浑身哪儿哪儿都别扭。
“我爷爷到底跟你说了多少我的事儿啊?”
徐慨逗他:“当然是所有的事儿,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我全都知道。”
“不可能,我爷爷不是个多话的人。”
“是啊,老爷子不是多话的人,但只要涉及到你,他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爷,爷爷他。”
“他说你是他的骄傲。”
“……骄傲吗?”
“嗯,他说你游泳很棒,后来我去看了你的比赛,现在也成了你的粉丝。”
崔明远一下被他说愣了,紧跟着耳廓就沁出了一圈红晕,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徐慨见状,不禁在心里暗笑:果然还是个小孩,这反应也是相当纯情了。
然后,他就听崔明远在那儿喃喃自语道:“又了解我,又知道我的行踪,还强行把我带回了家,这哪儿是粉丝,这不是妥妥的私生饭吗?”
徐慨:“……喂,你礼貌吗?”
“总之,你别再做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就好了。”崔明远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开门走了出去。
仅过了一分钟他又走了回来。
“那个……你说的浴室在哪儿?”
“哈哈哈,明远同学,虽然你不怎么礼貌,但是你还挺可爱的。”
“你别废话!!”
……
这破公寓建造在奶奶那辈人年轻的时候,那时还没普及抽水马桶,家里也不兴建造卫生间。
后来政府重新规划生活空间,为每家每户在楼道里加盖了一间厕所。
所以,梳洗的地方都在屋外。撑死也就两平方米大小的地方,只够放一个洗漱台、一个蹲坑和一支淋浴喷头。
尽管徐奶奶收拾得很干净,但到底年代久远,墙壁早已泛黄,边边角角都挤满了成年累月的水垢铁锈。
“这个热水器质量不好,搞得水温不是太热就是太凉,我先帮你弄好,你再洗。”徐慨一只手拿着喷头对着地上的蹲坑马桶,一只手抓着开关左右来回的调试。
崔明远拿着换洗衣裳在门边站了片刻才走进去。头顶的小黄灯很暗,等蒸腾的水汽弥漫开来,浴室里就更显憋闷。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崔明远把换洗衣服放在墙壁上挂着的大塑料袋里,转身接过徐慨手里的花洒,催他出去。
徐慨也没坚持,只是出门前把换气扇打开,又小心叮嘱道:“对了,你别锁门啊,万一觉得太憋闷,就喊我。”
“……”
“算了,我还是站门外等你洗完吧。”徐慨不放心地抓住门把,嘀咕着。
崔明远听得汗毛直竖。
“你给我走远点。”
徐慨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不知道,在我们这儿,曾经就有个傻缺因为洗澡的时候把门关得太紧,最后被水汽给憋晕了,要不是他老婆发现得早,差点儿就成了一具裸尸。”
他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小慨啊,你刚才说的傻缺该不会是指我吧?”
徐慨僵住,惊愕回头。
“那个,平叔,我不是说您……”
“小慨啊,你上次打碎我家玻璃,打算什么时候赔啊。”
“平叔,你看咱爷俩这关系,大晚上的说这个多不好。再说当年还不是我把你拖……”
“拖?”
“不是拖,是抱,是誓死扞卫您的生命……”
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谈话声,崔明远眼疾手快地关上门。
听见动静的徐慨回头看了一眼浴室,昏暗的灯光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透出门外,让他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连月亮都没有的漆黑夜晚,他很庆幸崔明远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