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茅伢子一来,不是轮到卫茅喊辛夷做爷老子,而是轮到辛夷喊卫茅做爷老子的时候了。
剪秋大爷,带着他的十八兄弟,拿着梭标和鸟铳子,虎视眈眈,只要辛夷有稍微过火的动作,辛夷立马就会被剪秋的十八兄弟,打成筛子。
辛夷扯着嗓子大叫:“卫茅,卫茅!你咯个野婊子生的,你娘老子茵陈,好久没看到她影子,她死到哪里去了?”
辛夷一叫,卫茅立刻往我大爷爷怀里躲。
我大奶奶气不过,冲着辛夷说:“卫茅胆小本来就小,世界上,哪有你这样做爷老倌的,无缘无故冲儿子发火,你想吓死他吗?”
“哎,哎哎哎,谁说卫茅伢子胆子小?刚才,他冲在最前面,根本不怕死呢。”辛夷说:“卫茅,你告诉我,是什么道理?”
卫茅说:“只要横下一条心来,什么时候死,都不怕。现在,我不想死,所以,看见你的影子,都怕。”
辛夷降了七八分火气,轻声说:“卫茅伢子,你告诉我,你娘老子,走了多久?”
卫茅躲在我大爷爷的怀里,小声嘟哝着:“他跟一个叔叔,走了半个月。”
辛夷最不想听的话,偏偏从儿子卫茅口中说出来,气得辛夷,跳起老高,大声吼道:“我不杀了茵陈这骚堂客们,誓不为人!”
辛夷从我大爷爷的腋下钻出来,看到我大爷爷,嘴角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回到家里,我大爷爷问:“剪秋,我有点不懂,女贞叫你,为什么叫同志?”
剪秋说:“枳壳哥哥,你有所不知,凡是党内的人,不论辈分大小,不论职务高低,统统叫同志呢。”
我大爷爷笑道:“剪秋老弟,我什么时候,叫你剪秋同志?”
剪秋跟着笑了,说:“枳壳哥哥,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
一群四五岁、六七岁的细伢子,细妹几,在响堂铺街上,厚生泰药房的十路字口,唱着当年雪胆老爷子做的谣歌子:
鸭婆子走路摇啊摇,
曾大老帽过了朱雀桥。
鸭婆子走路晃啊晃,
曾大老帽过了乌衣巷。
未曾开口把言传,
恰似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巧舌如簧叫呱呱!
曾大老帽也不恼,也不怒,也不嗔,也不怪,打着哈哈,径直走到添章屋场,对我大奶奶说:“大娘,大娘,你家瞿麦和杜鹃的事,搞得我五恼七伤呢。杜鹃那丫头,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硬逼着我,来问瞿麦的下落。“
“大媒人,不是我不想告诉你瞿麦的下落。”我大奶奶说:“实在是牵涉到瞿麦的安危,恕我不能说。你叫杜鹃本人来问吧。”
“我晓得了。有些话,你讲到我的心里听,就是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结了果,我也不会说出的。”曾大老帽说:“如果瞿麦和杜鹃这场婚约散了,我帮你家夏枯介绍一个诚实人,二十零岁,长得浓眉大眼,三大五粗。茄子坳过去,浪石排上的人。大娘,你有空闲时间么?要我陪你去看看吗?”
“这个事,我先问我老弟嫂的主意。”我大奶奶说:“夏枯毕竟是茴香的亲生女,她来做主,更好。”
我二奶奶喊我五姑母夏枯进来,问:“五妹几哎,你呢,原先给你介绍的那个杜仲,确确实实,是个喊一下不晓得动一下的傻瓜。唉,这也是你的心病,也是我们的心病。我和你大娘商量过无数几回,这场婚约,必须退掉。今天呢,曾大老帽过来了,给你介绍一个实实在在的汉子。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夏枯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的色彩,低着头,说:“有娘和伯母做主就行了,夏枯有什么意见呢?”
夏枯听到我大伯母黄连的房门响,急忙奔到堂屋里,看到黄连,像秋风一样飚出来,放肆往响堂铺街上迅跑。慌得我五姑母夏枯,七姑母紫苏,一把扯住。
紫苏说:“嫂嫂,你一声不吭,往哪里跑?”
黄连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哥哥茅根,住在别人家里呢。我要去问十万个为什么,我是前世做了什么见人得人的亏心事,得罪了他?对不起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人若是发起疯来,估计和斗牛发起疯来,没什么两样。我五姑母夏枯,七姑母紫苏,放肆拉扯着我大伯母黄连,就是拉不过来。
我两个姑母,心里嘀咕,当真是鬼摸着脑壳,硬地上长出个萝卜,明明知知,我大伯父茅根,得了火烧毛病,死在澧州府的安乡院子里。今日里,无缘无故,又冒出一个茅根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我两个姑母,也不好黄连,她怎么晓得,茅根住在别人家里?
我大姑母金花,听到厚生泰药铺门的吵闹声,是黄连的声音,立刻奔出来,劈头盖脸就问黄连:
“老弟嫂!你自己对着圳坑里的水,照一照自己,什么样子!脸也不洗,头也不梳,活像个红毛野人!你这个情形,哪有半点小媳妇的样子?怎么去见人?叫茅根怎么喜欢你呢?”
“啊哟咧!我这个洋相,出大了哒!”我大伯母黄连,埋怨我五姑母夏枯:“哎,你也不早点提醒我,当真羞死我了,当真羞死我了。叫我以后拿什么脸皮,做人呀!”
说完,我大伯母,红着脸,低着头,慌忙往添章屋场走。
一到家,黄连就喊我大奶奶:“娘老子哎,我梳个什么发型,才好看?我穿件衣服,才好看?”
我大奶奶说:“黄连哎,洗完头,洗完澡,我帮你剪头发,匀脸,画眉。我保证你妆扮出来,比新娘子更漂亮。”
我大奶奶用个脸扒子,把黄连扒去脸上的汗毛。我大奶奶问:“黄连,痛吗?”
“不痛呢。”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茅根哥哥,黄连一脸的幸福。
“黄连,娘问你,你怎么晓得,你茅根哥哥,住在别人家里呢?”
“娘啊!你当真忘记了,昨天是茅根爷爷的生日?茅根的爷爷,昨夜里,托梦给我,说茅根回来了,住在双江口的乌云山腰上。”
我大奶奶喊我二奶奶:“老弟嫂哎,怎么得了哒!我记不得昨天是家爷老子过生日呢,你也忘记了?”
我二奶奶说:“哎!给辛夷那个黄眼狗一闹,闹得我的栾心,蹿上蹿下,哪还有心思,去想家爷老子的事呢。”
我二奶奶问黄连:“你爷爷大黄,还和你讲了什么?”
“爷爷叫我和茅根,去乌云山上安家,在那里,开枝散叶呢。”
“黄连,你愿意去乌云山吗?”
“茅根哥哥愿意,我就愿意。”
我大奶奶心里,想不太明白,这梦,也有真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