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傅诏一下坐直了身体。
他沉沉望向对面的傅庆堂,说道:
“父亲是如何得知我在为圣上暗查,莫非父亲一直在盯着我,亦或是…圣上?”
傅庆堂此刻心绪已然平静,他毕竟朝堂浮沉几十年,面对傅诏还是游刃有余的。
方才的失态只不过因着傅诏提到了那个二十年前便故去的人。
傅庆堂神色如常,面对傅诏的质问不动声色。
他慢慢将桌上放置的一本册子翻开,然后往傅诏那边推了推,说道:
“你且看看。”
傅诏将那册子接了过来。
他此刻酒意下去了大半,但看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还是有些晕眩。
他心中有些躁意,不耐烦去看,可目光扫过‘沈家’‘沈老国公’几个字时,心头一动。
傅诏忙运足内力,生生逼出酒气,眼神顿时清明了许多。
他这才一字一句看着册子上的内容。
看到最后,傅诏面色已然沉重,喃喃道:
“未曾想到以前沈老国公的旧部中曾有过内鬼,而如今圣上身边的近侍太监厉忠和灵安寺的新主持了煦,便是当时其中两名内鬼的子孙…”
联想到李未迟给他的那封落款为沈士则的信,和引导他向灵安寺下山洞中去的了煦,傅诏心中咯噔一下,急急说道:
“他们…他们是要向沈家报仇?!”
傅诏倏然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傅庆堂喝止。
傅诏一脸肃然,说道:
“我得去将此事告诉临鹤,并且禀明圣上,否则…否则沈家危矣!”
可傅庆堂却冷冷说道:
“你以为,圣上任用厉忠为近侍,会不把他的身份调查清楚吗?”
傅诏一怔,想清楚后脸色便有些发白了。
他不可置信道:
“父亲是说,圣上将厉忠留在他身边,让厉忠有扳倒沈家的机会,是他…故意的?”
傅诏此刻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慢慢扶着圈椅的扶手又坐了回去。
傅庆堂见状,暗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如今圣上信你、用你,这是你站上高位的最好机会。
要知道,沈临鹤此人虽有大用,但圣上不敢用。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圣上无胆识,只是坐上那个位置自当慎之又慎,而沈临鹤、沈家毕竟太过特殊,用得好是一把挥斥方遒的利剑,用得不好…那利剑随时可能伤到执剑之人。”
傅诏长长舒出一口气,但心里头还是憋闷得很。
他干脆倚靠到圈椅背上,嗤笑一声道:
“且不说若没有沈临鹤,单凭李未迟自己能不能登上帝位。
就单单说李未迟的命是沈临鹤救的,他就不该…”
“没有不该!”傅庆堂眸色一凝,冷声打断道,“此一时,彼一时,李未迟如今是一国君主,该想的自然是一国之事。
若他是个优柔寡断,常念旧情之人,这才是大庆国的不幸!
我见圣上如今这样,甚好!”
傅庆堂见傅诏垂首不语的模样,心中总还是不忍,说话声也柔和了一些:
“你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辅佐圣上,沈临鹤这把剑圣上不敢用,你便来替了沈临鹤,成为圣上手中不可或缺的剑。”
傅诏默了许久,不置可否。
随后他慢慢起身,脚下有些虚浮地朝门外走去。
待走到门口,傅诏转过头看着傅庆堂的左腿说道:
“父亲可还记得,为你治疗腿伤的南荣婳是沈临鹤即将娶进门的夫人吗?
莫非父亲同圣上一样,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吗?”
说罢,不待傅庆堂有什么反应,傅诏抬步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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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的晴朗天气,春日暖意更甚,雁望湖上的游船也多了起来。
女子们换上了轻薄的裙衫,在湖边漫步嬉戏,垂柳抽了枝条泛着绿意,看着让人心情大好。
可不远处的知意楼中,刘巡趴在三楼雅间的窗台上长吁短叹:
“唉,唉…唉!”
杜缙听得实在烦躁,一脚踹在了刘巡的屁股上,没好气地说:
“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这唉声叹气的让人听着心里头直窝火!”
刘巡拍了拍衣袍上灰扑扑的鞋印,懒懒地坐回到椅子上,一点同杜缙争吵的力气都没有。
他抬眸望着另一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小憩的沈临鹤,见他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
“临鹤,如今这局势,你还能睡得着?我都三天没闭眼了!”
沈临鹤慢慢悠悠睁开眸子扫了刘巡一眼,见他眼下的乌青后撇嘴一笑,又合上了眼帘,语速极慢道:
“要出事的是我们沈家,我都睡得香,你干嘛睡不着?”
杜缙和刘巡一对视,二人齐齐挪了椅子到软榻边,直勾勾地盯着沈临鹤的脸。
由此,就算沈临鹤脸皮再厚,被两个大男人盯着,这觉也睡不安生了。
他长叹一口气,干脆坐起了身,看着身前二人,无奈说道:
“明日我就要成婚了,还有许多事没办利索呢,你俩不仅不帮忙,还硬要把我拉出来!”
杜缙一听,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沈大少爷,你还有心思成婚呢!
如今灵安寺下头的事李未迟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厉忠和了煦步步为营,能到了今天这一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沈家可是被人家将着军呢,你…你怎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啊!”
杜缙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你要知道,那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沈临鹤看了看面前神色焦急的杜缙和刘巡,胸口淌过一股暖意。
他垂眸笑了笑,然后看向他们说道:
“那你们说说,我若不想坐以待毙,如今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