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南荣婳一改往日对沈临鹤不远不近的样子,主动伸手攀着他的胳膊,头倚靠在沈临鹤的肩膀上。
沈临鹤略略偏下头去看,女子的睫毛如羽扇一般纤长浓密,而她呼吸沉稳绵长,可沈临鹤知道南荣婳是清醒着的。
之前在博阳宫的寝殿外,有一名与神主长相和打扮都十分相近的老者出现,而后沈临鹤便瞬间没了知觉。
待清醒过来,天已大亮,而那名老者已不见了踪影。
沈临鹤知道,在所有人沉睡的时候,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南荣婳除了说要与他成婚,别的什么都没有提。
她似乎累极了,一上马车便闭目休息,沈临鹤虽心中疑惑颇多,可实在不想打扰她,便忍了一路没有出声询问。
马车晃晃悠悠,向着国公府而去。
方才,来旺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口报信,说沈夫人已醒,想来是之前她的魂魄随着众多的生魂一起回到了身体里。
也才清醒没多久的沈士则顾不得许多,抢了来旺的马便心急如焚地回府了,来旺只得随着沈临鹤他们的马车一同回国公府。
来旺与车夫坐在车厢外,他听着马车中静悄悄的,丝毫动静都没有,心中忐忑起来。
方才南荣姑娘从宫门中走出来,脸色白得他看了都担心。
一向冷静自如的南荣姑娘何时有过这副憔悴的模样?
反观他家少爷,也是看着南荣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来旺一瞬间忐忑起来。
他家少爷这是惹南荣姑娘不高兴了?
这念头一出现,来旺又摇了摇头否定了。
呵…为情所伤这种事,还是他家少爷比较合适,南荣姑娘…不可能、不可能…
来旺的身体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冰凉的雪花打在他的脸上,来旺抬头去看。
此刻已过辰时,天已大亮。
可因为落雪的缘故,天空看起来灰蒙蒙一片。
细密的小雪花如盐粒子一般撒下,来旺在宫外时多多少少听到了几句关于博阳宫昨夜发生之事。
他长叹一声,这雪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
明儿,该立春了。
-
国公府的门口,沈夫人披着一件狐裘斗篷翘首以盼。
她的魂魄离体许久,如今初初醒来,身体还十分虚弱。
沈士则本不愿让她下雪天站在外面等,可耐不住她的执拗,只好依了她。
他搀扶着沈夫人,目光时不时打量她的脸色,就怕她受不住夹了雪粒子的寒风。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沈家的马车,沈士则皱着眉轻声道:
“夫人,不若我们去门厅内等着吧,先前南荣姑娘说过了,你醒后还需将养一阵子的,万一你受了寒,岂不是让我和临鹤又担心?”
沈夫人目光犹豫,正待应下,又往巷子口瞧了一眼,正好看到沈家的马车转进了巷子。
她一脸惊喜,忙喊道:
“来了!他们来了!”
她尚有些气息不足,声音较往日虚弱了不少。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国公府前。
来旺将车帘一撩,沈临鹤便一下与沈夫人打了个照面。
“娘?”
沈临鹤忙下了马车,还不忘回身将南荣婳扶下来。
沈夫人看着他们二人,一时忍不住,眼泪从眼眶中淌了出来。
她上前走了两步,握住了沈临鹤和南荣婳的手。
沈夫人哽咽着说道:
“…苦了你们了…”
先前在万海坡,她的魂魄虽看似如木偶一般,无知无觉只会听命行事,但其实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沈夫人轻柔地将手抚上南荣婳的脸,轻声说道:
“我都知道,知道是南荣姑娘一直在保护着我,你跟着我一同去了万海坡,当我同父兄以及千千万万个将士的魂魄困在万海坡下时,也是你照亮了那片漆黑,将我们从那个恐怖的地方带了出来!
你还让将士们在灯笼中养魂,涤去怨气,好入地府投胎。”
沈夫人此刻已是泪流了满脸,她不停地说道:
“谢谢,谢谢你…”
沈士则之前没想到南荣婳与沈临鹤在万海坡时竟有过那般的危险,听到沈夫人醒来后同他讲述万海坡的经过,他才心有余悸地感叹。
此刻见夫人情绪激动,他的眼中也忍不住存了泪意。
偏过头去,偷偷用袖子拭去眼泪,沈士则故作轻松道:
“好了好了,如今我们一家团聚,该高兴才是。外面寒冷,还是进屋再说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好酒好菜,必得好好庆祝一番!”
“是,娘如今刚醒,身体尚虚弱,可别染了风寒,快进屋去吧。”沈临鹤望着沈夫人,笑着说道。
“好好!我们进屋,边吃边聊!”沈夫人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嘴角已经扬起了笑意。
几人转身往府内走去。
一向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来旺此刻眼睛已经通红,不经意与一旁的车夫对视一眼,发现了同样一对红如兔眼的眼睛。
-
偏厅的八仙桌上布好了酒菜,几人围坐一旁。
厅中各个角落燃了银丝木炭盆,将这雪天的寒意驱得干干净净。
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万海坡的经历,沈夫人叹了不知第几次气。
又询问了她魂魄离体之后京中所发生之事,沈夫人又皱着眉继续叹气。
“李未迟就要登基了,可看他如今对沈家的态度,倒让我想起了庆启帝。”
沈夫人的一句话,让偏厅中静默了一瞬。
先前,沈家为大庆国安稳,选择了韬光养晦。
后来见大庆国在李仁平和李赫全的手中逐渐颓败,他们便举国公府之力将李未迟推向高位。
不过,李未迟登上高位,沈家便也再次现于人前。
几十年前的情形再次重现,当时各方压迫,沈老国公为了保朝堂安稳,选择退出,从此再不涉政事。
当时庆启帝表面苦苦挽留,但其内心究竟如何想法,估计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沈士则也认同地说道:
“你祖父曾提到过,庆启帝登基后,他们的关系确实变得十分微妙,两个有过命交情的人,想要回到之前无话不谈的情谊,却是再不可能了。
毕竟,一国君王扛起的是整个国家,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
以前,他或许可以将兄弟情谊放在首位,可如今,他只能将家国百姓摆在第一位,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好君主。”
沈临鹤轻笑一声,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我明白,所以就让李未迟去做那个孤家寡人吧,要我,我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