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自去后边又背了老娘过来,先前领他们进门的那人又带他们出来,走到大门边时,却见门口进来三个人,二男一女,两个男的都是四五十岁年纪,形态均显得孔武有力,那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容颜甚是秀丽。
先前那人脸上现出喜色,转身对几个人道:“在下不远送各位啦,这就请便吧。”连忙抢上前去接住那三个人道:“原来是桐柏双雄到啦!玉剑女侠也大驾光临,小人这就去告诉主人前来迎接。”语气显得极是尊敬。
萧庆海气愤愤地道:“公子,咱们走吧,我可看不惯他们这种作派!”
小竹子知道桐柏双雄的名头,虽然在江湖之上算不得一流角色,但听说在豫鄂一带广有侠名,却没想到竟然还这般年轻。这个“玉剑女侠”却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她是何门何派。
刚出了大门没有多远,见远处又是一群人过来,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似乎也是上这方大侠家的。这群人走在一处,占了道路大半面积,小竹子几个人只好让在一旁,待他们过去,这群人个个气宇轩昂,有说有笑,颇有些旁若无人的姿态,萧庆海少不得又唠叨起来,小竹子笑道:“萧师兄何必跟他们生这些没用的闲气,咱们只管走咱们的吧。”
那汉子向小竹子道:“多谢三位相助,我……我这可要走啦,这个地方规矩甚多,我也不在此住了,只带了老娘出城找个村子住一宿。”
小竹子道:“这位大哥,你家老太太跟你多日吃了那么多辛苦,就便跟我们一同歇了,明日再行吧,反正已经跟那位大侠说好明日便走的。”
老妇人趴在汉子身上,说道:“儿啊,娘实在是走不动了,听这位公子的话,咱们在此好好休息一晚,不拘在哪儿,你也要好好睡一觉才是。”
汉子稍做犹豫,爽快答道:“如此多谢这位公子,我娘这是心疼我,其实哪里就把我累坏了呢!”
沐南天找了家客店,要了三间房,让汉子跟他老娘单独住了一间,小竹子自己单独住了一间,看看已经到申末,小竹子对两个人道:“我原想给义父及几位长老带些信阳毛尖回去,你们暂且休息一下,我自去走走,一会儿便回。”二人答应了。
来到街上,但见街巷交错纵横、四通八达,民众自由往来。小竹子见县里好大一条主街,五行八作,少不得也有些勾栏瓦舍。他信步而行,但见酒肆茶馆、肉店菜铺、估衣铺、珠宝坊、灯坊鳞次栉比,不一而足。眼见得天渐黑下来,家家都上了灯,又是另一番景象。
忽然听见前边甚是热闹,走近了看见是一家耍皮影戏的。信阳的皮影戏很有名气,除了艺人的灵活手指舞动之外,还要配合灯光、乐器,演艺人躲在幕后,或人或物,表演得惟妙惟肖,小竹子之前从未看过这样精彩的表演,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站在那里看了半晌。
一时演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出来收赏钱,小竹子不知道给多少才好,却听得当啷几声,旁边一个女子撒了一把铜钱进去,大概有十多文。小竹子抬头看时,见正是跟桐柏双雄一同的玉剑女侠,那女子当时并未在意小竹子,是以没有认出他来。
小竹子伸手入怀,掏钱时却发现只有些散碎银子,有了给汉子赏钱的经历,这回却不知道给多少才好。那收钱的小女孩见他脸现犹豫之色,以为他不肯给钱,转身却寻别人,小竹子只好摸了一块最小的银子出来,掷到铜盘里,当的一声大响,众人都去看时,约有三四两银子,众人都哦了一声。
小竹子知道可能又闯了祸,只好低了头赶紧离开,哪知身子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看时,见又是方大侠家里的那个管家,不由一愣。旁边站着两人,却正是桐柏双雄。
“这位外乡来的小哥儿倒真热心,见人就撒钱的,莫不是家里开着银矿么?”管家揶揄道。
小竹子一怔,笑道:“怎么,这演皮影的人也没有给你家老爷见面礼么?”
“你胡说!我家老爷什么身份,会要这等人的见面礼。你这小哥好不晓事,打赏便打赏,却为何出手就是三两四两的,莫不是笑话咱们这个地方穷困么?”
“若是这位爷台不愿意,我就把钱要回来!”小竹子摸了摸鼻子,斜眼看了看他边的双雄。
那管家翻了翻眼睛,道:“那也不必,只是以后小心些就是,咱们家主人让你们明日便要离开这里,可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竹子想要反驳两句,想想也不必多生是非,转身便走开了,却听玉剑女侠道:“人家自有钱要多给赏钱,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你也有些太不讲理,原听说你家主人颇有侠名,怎的却如此跟外人计较,太也小气。”
小竹子心中一动,转身看了她一眼,那女子恰好正在看他,两人眼神一对,却转了开去。小竹子心里有气,便不想再买茶,往回正走,迎面正好碰见沐萧二人,身后正跟着那汉子。
“公子出来一个多时辰了,我们两个担心要出来寻你。这……这位大哥说好生感激咱们帮助,想要请咱们三人喝一口酒来。”萧庆海道。
“正好走得饿了,只是你那老娘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了店家给娘做些吃食,她年纪大啦,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且寻一个能喝酒的去处,让我尽一尽心也好。”
小竹子点了点头,暗自拿了主意,这顿饭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汉子来请,四个人想与着往前走,早见到一个酒帘挑在空中,上面写着“胡家老店”四个大字,看着也甚宽敞干净,沐南天道:“咱们便在这里吃喝些吧,离住的地方也不算远。”
进了店内,各人都吃了一惊,原来店里大大小小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客人,这个时辰竟然还有这么多客人,看起来这家店的酒菜自然不俗了。
小二满头大汗跑过来,说道:“不好意思,只剩下楼上一个雅座,却正好坐得下四五个人,只是要多收费用,不知客官可成么?”
小竹子道:“便是如此,你选些店里上好的菜来吃,酒也要好。”身后那汉子本想着请三人在街边的摊位上简单吃些,见这等规模,又听见小竹让小二只管上菜上酒,心里打鼓,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上楼。
这个雅座位置甚好,临窗,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街景。四个人坐下,小竹子要二位师兄坐了上首,汉子坐了下首,自己打横相陪,不一时小二将酒菜都一一布了上来。
信阳茶、信阳水、信阳茶在宋时便已经闻名。信阳菜以咸、烂、香、微辣、醇厚、味浓、色微重,滑爽为主味。四个人细看时却是红烧三黄鸡、水煮光山青虾、商城腊肉,还有一大盆中却是各种菜蔬及肉炖在了一起,问小二,才知道这便是闻名的信阳炖菜了,还有几样时新小炒,倒以清淡为主,豆腐占了多数。
小二再上来时,提了一小坛子酒上来,他开了泥封,顿时酒香四溢,小二道:“客官,这便是咱们有名的五年汾酒了,入口虽然绵软,后颈却足,请各位小心。”
小竹子给四个酒盏都倒满了,立起身道:“先敬二位师兄,多承你们来接我,一路上照应不够,请多担待。”又转身对那汉子道:“这位大哥,相聚便是有缘,今天这顿酒是小弟我来请了,他日有机会你再还席不迟。”
汉子倒甚爽快,笑道:“适才上得楼时,我这心里没有底气,听你一说,倒要扰你,多谢你两次仗义相助,他日定当重谢!”
四人都是略举一举酒,一口都喝了,那汉子喝道:“当真是好酒!”
萧庆海道:“公子客气啦,这一路只跟你游山玩水一般,吃住也都很好。”
汉子问道:“怎的你称他们师兄,他们却叫你公子?”
小竹子道:“我们原是同门师兄弟,跟了一个师傅学些拳脚,只是两位师兄都在家父开的门面里帮忙,我这次为了生意竟然病在陕西,多亏他们来接我回家。”
汉子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你们师傅是哪一个,学的是哪派的功夫?”
小竹子笑道:“我们师傅原是一个江湖卖艺的,会些拳脚,父亲让我们跟着学些不过有强身健体的意思,说出来没的让大哥笑话。倒是想问大哥,你既在禁军,怎么却被开革出来?”
汉子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叹道:“说来话长。我本来陕西人士,姓宁,名字叫长松。家里祖传的枪棒本领,我自小跟祖父和父亲学习枪棒,到了二十多岁,自己也觉着有些本领。就想着报名入伍,也长些阅历,只是祖父却不同意。”
宁长松的祖父曾在禁军里做过虞侯,算得上是个中下级军官,他所在的禁军主要驻守在西北,抗击西夏朝的进攻。长松的祖父为人正直,重义气,因此跟随他一起的兵士对他十分尊敬,但正因为如此,他便不会做那些阿谀之事,经常因此受到上司的打压。
一次西夏士兵犯边,指挥使便要他带了二百多人做前锋,哪知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二百多人都失陷在包围里,宁长松的祖父连续派了三波人冲出包围去求救兵,却一直没有等来,最终因为粮草尽净,二百多战友几乎全部阵亡,只有他的祖父带了十多个人冲杀回来。哪知却因为兵败受到上司的打压,因犯了冒进的罪名被捕入狱,后来在朋友的搭救之下才算免了牢狱之灾,自此之后,他的祖父再也无心仕途,只可回乡做个平民罢了。
有了这个挫折,祖父一百个不想再让孙子步自己的后尘。宁长松的父亲却另有一番想法,见儿子弓马娴熟,一身武艺,不报效国家有些可惜,再者如果能够挣得个一官半职,也能够带挈一家老小过上好日子。于是瞒着老爷子,偷偷送儿子去参加了禁军会举考试,宁长松果然勇猛,在较场上连续战胜了十一名对手,以第一名被擢拔为禁军枪棒教头。
可惜的是宁长松也跟他的祖父一般,虽然为人十分豪侠仗义,只是为官却不懂得曲意奉承之道,这教头便做得十分无趣。他的上边还有都教头,也常常拿他些小的差错来委屈他,这时他才想起祖父的话来。他在禁军做教头七八年,也没给家里带来哪些好处,倒劳动父母经常为他提心吊胆。
“这一年黄酒发了大水,把家里的田地和房屋都泡得没了踪影。我便辞了这份差使,不做啦!”宁长松说完,又喝了一大口酒。
小竹子瞅了两位师兄一眼,觉得他的话中漏洞甚多,但小竹子倒十分喜欢他的豪爽直率,给他又倒满了酒盏道:“大哥一手功夫,在哪里还不能吃口饭呢,既然你是去南京投奔亲戚,咱们顺路,以后就一道便了。”
宁长松听了大为高兴,道:“公子既然如此待我,我便代我老娘谢谢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