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严家、佟家三位小乙哥再次来到门外等候，这次他们并未像往常那样先是嬉笑打闹一番，三个人均面带愧色，各自想着心腹事。过了半盏茶时候，小门打开，驼背女人咳嗽一声，看也不看哥仨一眼，只说道：“主人等着三家小哥儿呢，说话小心一些吧。”
三个人同时躬腰，说了声“是”，鱼贯而入，四人脚步参差不齐，却几乎都没有发出声音来，踊路之上偶有青苔印迹，鼻端能闻到淡淡的百合花香气，处处静谧，处处悄然，原本一片祥和宁静的景致，四个人却都显出一派紧张之态来，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三个小乙哥刚进了屋子，便齐齐地跪了下来，头垂得几乎触到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之上，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主人负手在窗前望着晴空，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呀，想必黄河岸边又是红男绿女，轻车骏马遍地了吧。主人叹了口气，说道：“原指望几年的历练，你们三人能有些长进，哪知……唉！”
三人都重重地磕下头去，触地有声，却没一人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不周之处，竟然没有想到事情变化超出我的意料，看起来我也该休息啦！”
三人又重重磕下头去，室内连一丝喘息之声也听不到。
“不过似乎事情尚有转机，我们仍有机会将之办好，委托之人也传过话来，认为我们虽然事情办得欠妥，但大家都能专心办事，并无私心，是以仍将此事托负给我，这份担子……唉！看起来我暂时还是放不下呀！”
他转过身来，目视三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突然面容中显出两分笑容来，说道：“金家小哥处事果断，虽然事情不成，但能够即时斩断一切联系，保全了咱们的名声，做得好！”
“不敢承主人夸赞，小的接到主人飞鸽传书，哪敢不遵号令，主人运筹帷幄，全是主人的决策，小乙不敢受您一赞。”
主人脸色严肃，瞅了金小乙半天，才道：“你还算懂事，功过相抵，先去吧。”
金小乙脸上神色不变，磕了个头，道：“多谢主人教诲，小子以后定当全力以赴。”说毕站起身来，缓缓退了出去。
主人又将目光盯在严小乙身上，说道：“知道你做事仔细，没想到你竟然能够查出辽国南院枢密院秘密派出的侦察使，帮我省却了不少功夫。”
严小乙连忙磕头下去道：“主人夸奖，小子不敢领受。”
“你一路随同武马镖局，虽未被察觉，可你也没查出那物事的所在，这算是一过吧。”
严小乙道：“主人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小乙去办，小乙没能达成，还望主人责罚，以示公允。”
主人点了点头，道：“你过大于功，受些责罚也是应该的，去吧！”
严小乙磕了个头，说道：“主人待我公允，小乙甘受，只是还望主人能够信任小乙才好。”
主人摆了下手，道：“此事未完，自然还有你的机会，不要再多言，去吧！”
严小乙面露喜色，又重重磕了头才起身离开。
室内只剩下三人，主人重新踱到窗前，看正在凋零的黄叶，叹道：“见一叶落而知秋之将至，我不如古人啊！”
驼背女人道：“人非圣贤，哪能没有丝毫差错，主人不可过度自责了。”
主人于窗前转回身来，低沉着嗓音道：“佟家小乙，你可知错！”
佟小乙全身汗湿，头上汗水滴滴落在石地之上，哒哒有声，他颤声道：“不要主人提醒，小乙自述便是。”
“你且说说看。”
“小乙受……受王震北之女王兰芝所惑，险些……险些说出……说出……”
“小乙，你自小便在我身边长大，做我书僮的时间也最长久，不要说言多必失，‘有而不居’是为‘谦’，你不是见美色而忘根本吧？”
“小乙怎么敢时刻忘了主人的教诲，只是那日……那日……小子也不知为何，竟然几乎说走了嘴。小乙无能，让主人失望了，只望主人重重责罚便是。”
驼背女人道：“那日主人传书与你，你怎的不马上执行主人的口令，尚在那里犹豫不绝，定是贪图王兰芝的美色，下不去手，是不是？”她声音沙哑，显得语气更加严厉。
“不是小乙下不去手，是……是小的想再给那武髦杰一次机会，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得到些……”
“胡说八道！武髦杰对其父亲保镖之事知之甚少，从他那里能得信息，你说这种话不是公然欺骗主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女人声音如同沙粒摩擦，听了令人干涩难忍。
主人摆了下手，驼背女人连忙躬下身子，说了声“是”，不敢再说话。
“你接连犯了两次错误，但你几年来做事稳重，也着实立过两次功，但就事论事，今日责罚总是少不得的。”
“小乙甘愿接受一切责罚，主人一向对待我们公允，小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紫霞道长武功如何，你且说来。”
“原来她竟然是紫霞真人，以前只听江湖人传言，未曾想小乙竟然遇上，她看上去年纪也不甚高，大概四十岁左右，小乙跟她交手十余招，全凭轻功才支撑一阵，若不是……不是玉姑姑及时搭救，只怕小乙早已经丧在这道姑掌力之下了。”说完目视驼背女人，眼中全是感激之色。
驼背女人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玉姑，紫霞道长功夫如何？”
“只怕不在我之下，二百招之内我们二人难分胜负，三百招之后，玉姑没有胜她把握。”
“此人乃是华山正宗传人，她的六合掌力天下无双，更兼有华山紫霞神功，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啊。”
主人把两根手指放在桌面上不住点击敲打，忽然又问道：“墙外传来的女人声音的确是王兰芝么？”
“小乙当时内息将尽，耳中全是轰隆声响，只是觉得像王……王半芝声音，现在想起来，不十分肯定，小子无能，不敢撒谎。”
主人点点头道：“你说实话那是份内之事，我怎会责怪于你。去吧！”
佟小乙磕了头，站起身来，瞅了一眼玉姑，玉姑道：“你且出去等我，我跟主人尚有话讲。”
“请主人吩咐如何责罚他。”玉姑待小乙离开后问道。
“就按照家规处治吧，让他卧床半月，半月之后我还要用他！”
玉姑躬身道：“主人的责罚还是轻了些。”
主人皱了皱眉，说道：“都是自己的孩子，我也老了，心不如从前那般坚硬啦。”
玉姑道：“玉姑没有遵照主人要求，擅自去救了佟小乙回来，也甘愿领受责罚。”
“还是算了吧，你虽未经过我的允许，但你能洞察佟小乙的性格弱点，未雨绸缪，将功补过吧。”
玉姑躬身，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过得良久，主人手掌轻拍，内室门轻轻打开，走出一个人来，此人年纪六旬开外，身材略显肥胖，只是头发苍白，脸无血色，竟然便是武马的把兄弟，神鞭震八方王震北！
“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不碍事吧？”
“多谢主人安排小乙哥银针解毒，只要再迟得一两个时辰，纵然能保住性命，功夫也要失去五成。”
“嗯，你屈身于武马镖局，为我做了许多事情，这份情谊还是有的。只有一点，佟小乙接我传书之时狐疑不定，待他下手之时紫霞真人恰好赶到，幸亏你及时出手，才帮我解除了这一心头大患。”
“主人容禀，武马镖局这一十六人其实……其实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不知主人为何也要……”
“你已经跟随了我十余年，知道我不是个狠心之人。”
“属下知道，是以才有此一问，主人如果觉得属下的疑问不值一哂，属下便不问了。”
主人脸上一层黑气忽地闪过，即刻又面露微笑，道：“三个小乙虽然都随我贴身长起来的，但论起厚薄来，还是你比他们要近一些，这一问不算过分。”
王震北脸有喜色，鞠了个躬，道：“多谢主人信任，王震北这条命也是主人的，只是以后不能够再显行藏，也不能够再像从前那样为主人办事了。”
主人点点头，道：“不必为此挂怀，玉姑乃江湖中第一等易容高手，有她在，你换个面目也不是难事。”
王震北身子一震，想到自己后半生总要活在虚假的面目之下，心里十分不快，但他脸上不动声色，道：“多谢主人安排费心。”
“现在仍有两件事有些为难，第一是合府之人几乎都已经丧生，唯有你与兰芝生死无法断定，你们父女二从同时失踪，只怕有人会起疑心；第二是你以重手法震断了那一十六人的心脉，难免不露出一丝武功的痕迹来，别人会不会疑心到你的身上？”
“当时形势紧急，属下也一时没有别的办法，幸亏武马镖局的人都与我相熟，下手之时十分便利，否则若想在一时之间杀了这些武师，恐怕更要大费周章。兰芝对我的身份丝毫不知，她只顾念我的伤势，这才到前厅找小乙理论，倒及时帮了我一个大忙。”
“兰芝姑娘我见过几次，暗中也考校过她的武功，她跟着紫霞真人学武也有几年了吧？”
“已经十一年了，这次紫霞真人突然来访，却是我们都没有料到的，她……是不是已将我女儿……”
主人点点头，眉头又收拢起来，眉心处挤出一块高高的肌肉出来，让他的面貌增加了几分狰狞之态。“当时玉姑恰好在场，但她的功力实在这位真人之下，加之佟小乙所处险境，是以紫霞真人后来如何与你女儿相遇，结果怎样，我目前也一无所知。”
王震北叹了口气，轻声道：“兰芝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便如何是好！”
主人脸上又是黑气一闪而过，他转过身去，望向窗外，轻声道：“依我猜测，她必是被真人救走，说不定此时已经在去华山的路上了。武马镖局经历惨案，但紫霞与武马没有交情，兼之她道家身份，我断定她不会搜手这件事情。”
待王震北离开之后，主人手掌轻拍两下，不久玉姑走了进来，主人问道：“处理完了么？”
“是的，两位小乙哥均已经处置完了，他们要我代他们转达对您的感恩之意。”
主人点点头道：“那是应该有的。我想知道紫霞现在哪里？”
“属下就是想来报给您这件事，前方传来信息，紫霞果然返回华山，如今已经离开京城一百余里，那……王兰芝也跟她在一起。”
“王震北不能再留了！”
“属下也有此意。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主人摆了一下手，驼背女人走上近前，主人轻声对她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