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昏黄的路灯在雾气中晕出一圈圈朦胧的光影,洒在寂静的街道上。
电话亭里,梁书源的身影显得那般焦灼,额头上已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它们顺着脸颊滑落,一滴又一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那有些陈旧的长衫领口处,晕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紧紧握着电话听筒,听筒那端传来陈梓逸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梓平确实没回家,从早上出去就没了踪影,我也正着急呢。”
梁书源的声音都因为焦急而微微颤抖了,急切问道:“逸哥,那你知道他会去哪儿吗?今天我和他闹了些不愉快,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儿啊。”
陈梓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是在斟酌言辞,而后缓缓说道:“书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梓平他拒绝跟书月结婚,是因为你吧?毕竟,咱们都是相处这么久了,梓平的心思,我多少能看出来些。”
梁书源像是被这话击中了一般,整个人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说道:“逸哥,我……我只是一直不敢去面对,今天更是没处理好,可现在我只想着赶紧找到他,我想告诉他我不是他想的那种人,你再帮我想想,他有可能去的地方。”
陈梓逸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他能去哪儿,你也知道他这人,心里一不痛快,就爱找个清净地儿自己待着,说不定去了哪个郊外的偏僻角落,书源,你既然知道他的心意,往后可得好好待他,别再让他这般伤心了。”
梁书源连连点头,哪怕陈梓逸看不到,他也急切地回应着:“逸哥,你放心,我今日已然想明白了,往后定不会再让他受委屈,只是当下得先找到他才是。我这就再去寻寻,要是有了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陈梓逸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梁书源却依旧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那“嘟嘟”的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声声敲打着他的心,可他此刻已无暇顾及,满心都是要尽快找到陈梓平的急切。
“梓平,你到底在哪儿啊……”梁书源喃喃自语着,抬脚便朝着大街上奔去,那步伐慌乱又急促,带起一阵风,吹得街边小摊上的纸张簌簌作响。
他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寻找,目光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急切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是陈梓平的身影。
周围的世界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黄包车夫拉着车吆喝着跑过,车上的乘客或谈笑风生或面无表情;街边的店铺里,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穿着各式旗袍、洋装、长衫的男男女女们,在这夜色下演绎着属于他们的生活百态,可梁书源的眼中只有那一个心心念念的人。
不知不觉,他跑到了一处较为繁华的路口,这里人来人往,更为热闹喧嚣。梁书源喘着粗气,拉住一个路人便焦急地问道:“劳驾,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模样清俊,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啊?”
那路人被他这突然一拉,吓了一跳,待看清他的模样后,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回道:“没瞧见,你快松开我呀,我还有事呢!”说着便甩开梁书源的手,匆匆走了。
梁书源失望地松开手,继续朝前跑去。就在这时,他瞧见了正在巡逻的陆瑾。陆瑾一身警服,身姿挺拔,正和身边的警员说着什么,看到梁书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面露疑惑,迎上前去问道:“梁书源你这是怎么了?如此慌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梁书源赶忙跑到陆瑾跟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陆瑾,我在找陈梓平,你有没有看见他呀?”
陆瑾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后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啊,不过你这急成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我让我的弟兄们帮你一起找找?人多眼杂,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梁书源却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眼中满是焦急与执着,说道:“不用了,陆瑾,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自己找吧,我怕人多了反而会惊扰到他,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得尽快找到他才行啊。”
陆瑾看着梁书源那心急如焚的样子,心中虽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好吧,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一声。”
梁书源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匆匆转身融入了人群之中,继续他那近乎疯狂的寻找。
时间一点点过去,梁书源感觉自己的体力在不断地消耗,双腿越来越沉重,可他依旧咬着牙,不肯停下脚步。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时,他又遇见了正在买东西的柳婉清。柳婉清身着一件黑色的旗袍,外搭一件白色的针织披肩,显得温婉动人,她正拿着一包点心,准备付钱,抬眼便看到了梁书源那狼狈的样子,不禁惊讶地问道:“梁书源。你这是怎么了呀?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梁书源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赶忙问道:“嫂子,你有没有看见梓平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他,都快急疯了。”
柳婉清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关切地说道:“我没看见,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梁书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吵架了,但我必须得找到他,因为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我怕他想不开啊。”
柳婉清微微皱眉,便安慰道:“那你也先歇一歇吧,别把自己累坏了,或许可以去他平日里爱去的地方找找看呀。”
梁书源听了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赶忙说道:“多谢嫂子提醒,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便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此时的陈梓平,正坐在城郊一座荒废古宅的庭院里。这古宅曾经也是辉煌一时,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满院的荒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陈梓平靠着一根柱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上那半遮半掩的月亮,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却似乎怎么也浇不灭他心中的烦闷与痛苦。
“梁书源啊梁书源,你为何总是这般优柔寡断……”陈梓平喃喃自语着,声音带着一丝醉意和浓浓的苦涩,“我们的感情,难道就只能被那世俗的婚约、家族的意愿给束缚住吗?我不甘心啊……”
他想起两人年少时,一同在那洒满阳光的庭院中嬉戏玩耍,梁书源总会笑着护着他,不让旁人欺负了去,那时的日子简单又快乐,满心满眼都是彼此纯粹的情谊。
后来一同考入番州,在严苛的训练里,他们相互扶持,一起摸爬滚打,每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都是彼此鼓励的话语伴他们开启艰苦的训练;每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又是互相探讨战术、交流心得的时光让他们忘却了训练的疲惫。
而北伐那段日子,更是刻骨铭心。枪林弹雨中,他们背靠着背,将生死都托付给了对方。陈梓平犹记得,有一次他们被敌人包围在了一个小村庄里,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硝烟弥漫了双眼,可梁书源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坚定地说:“梓平,别怕,有我在,咱们定能冲出去!”那时候的梁书源,果敢无畏,仿佛是他心底最坚实的依靠,他们一路拼杀,最终成功突围,那热血与共的岁月,让他坚信他们的情谊可以跨越一切。
可如今,为何面对家族婚约这等事,梁书源却变得这般犹犹豫豫,让他的心好似坠入了冰窖一般。
梁书源顺着记忆,朝着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那些地方一一寻去。先去了那间常去的书局,书局里依旧是那熟悉的书卷气息,只是那个总是会和他一起在书架间穿梭,为了一本好书而争论不休的人却不在;又跑到了城外的湖边,湖边的垂柳依依,湖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可往昔两人并肩漫步、互诉衷肠的画面却只能在脑海中浮现,现实里只有他孤单的身影。
就在梁书源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座城郊的古宅。那是他们偶然发现的一处静谧之地,曾经还打趣说,要是哪天这世上太喧嚣,太让人烦恼了,就来这儿躲一躲,让这古旧的宅子把那些烦心事都隔绝在外。
梁书源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不顾身体的疲惫,加快脚步朝着城郊奔去。那城郊的路并不好走,崎岖不平,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叫声,透着几分阴森恐怖,可他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一心只想快点赶到那古宅,看看陈梓平是不是在那里。
当他终于来到古宅前时,那斑驳的大门紧闭着,透着一股陈旧衰败的气息。梁书源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那扇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走进院子,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陈梓平正坐在角落里,手中的酒壶歪倒在一旁,整个人看上去落寞又孤寂。
“梓平……”梁书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快步朝着陈梓平走去。
陈梓平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醉眼朦胧中看到是梁书源,先是一愣,随后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怎么找来这儿了?我还以为……以为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呢。”
梁书源走到陈梓平身边,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醉意却难掩痛苦的人,眼眶泛红,满是心疼,伸手轻轻握住陈梓平的手,说道:“梓平,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我都快急疯了,我怎么可能不来找你啊。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犹犹豫豫的,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原谅我好不好?”
陈梓平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抽回自己的手,眼神中透着一丝倔强和痛苦,说道:“原谅你?梁书源,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难过吗?我满心欢喜地想着我们能一起面对一切,可你呢,在关键时候却退缩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梁书源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满是懊悔,他咬了咬嘴唇,急切地说道:“梓平,我真的知道错了,经过今天这一遭,我彻底想明白了,没有你,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的。那些家族的期望、世俗的婚约又算得了什么,我只在乎你,我不能失去你啊。我发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会再退缩了,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陈梓平看着梁书源那真诚又急切的模样,心中那坚硬的防线渐渐有了一丝松动,他眼中蓄满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说道:“你说得倒好听,可咱们的感情,家里那边根本就不会同意啊,这婚约也不是说能取消就能取消的,我们该怎么办呀?难道就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被人指指点点吗?”
梁书源握紧了拳头,目光中透着一股决绝,说道:“我知道很难,但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我们回去就跟家里人坦白一切,把我们的感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让他们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或许一开始他们会难以接受,可只要我们坚持,用我们的真心去打动他们,总会有转机的,我们要为自己的幸福去抗争啊。”
陈梓平沉默了一会儿,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说道:“你太理想化了,我们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家族的声誉和规矩了,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我们这样违背世俗常理的感情啊。说不定,还会想尽办法拆散我们呢。”
梁书源轻轻叹了口气,坐到陈梓平身边,望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我也知道这不容易,但我们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呀,与其一辈子这样痛苦地活着,不如勇敢地去争取一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啊。只要我们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能够打败我们。”
陈梓平转头看向梁书源,看着他那坚定的侧脸,心中一阵触动,他靠在梁书源的肩上,轻声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和你一起面对吧,不过你可不许再反悔了,要是你再像今天这样,我可就真生气了。”
梁书源伸出手,轻轻搂住陈梓平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梓平,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了,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让家人接受我们的。”
两人就这般依偎在这荒废的古宅里,在这静谧又略显凄凉的地方,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一丝温暖与安宁,那原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阴霾,此刻也因为彼此的陪伴和决心,渐渐消散了一些。
古宅的院子里,偶尔有吹过的微风,轻轻撩动着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是在为这两个相拥的人儿轻声低语。
梁书源搂紧了陈梓平的肩膀,那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脖颈处,带着酒的微醺和独属于陈梓平的气息,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阵悸动。
他微微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陈梓平,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那精致又带着几分落寞的轮廓,梁书源只觉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将眼前这个人儿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
陈梓平缓缓抬起头,眼眸中还带着未干的泪花,却在对上梁书源眼神的瞬间,读懂了那里面蕴含的东西,不知是因为酒意,还是此刻这暧昧氛围的熏染,他主动吻了上去。
梁书源先是一愣,随即热烈地回应起来,他的手从陈梓平的肩膀移到脑后,轻轻地托着,那吻中饱含着压抑许久的深情,唇齿相依间,呼吸也变得滚烫而急促。
陈梓平紧闭着双眼,眼角还挂着那晶莹的泪花,此刻却全然沉浸在这炽热的吻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汹涌澎湃的情感浪潮里找到一丝依靠。
他们忘却了周围破败的荒草,忘却了头顶那清冷的月光,也忘却了此刻身外的一切烦恼,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的温度、气息与那交融在一起的心跳声。
许久后,两唇分离,梁书源看着陈梓平带有泪光的双眼,眼中满是心疼与不舍,他抬手轻轻擦去陈梓平眼角残留的泪花,随后又把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产生的沙哑说道:“我这辈子,都不愿再松开抱着你的手了。这次我已然下定决心,要和你一起去面对,去抗争。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将我们分开。”
陈梓平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梁书源的怀里,听着那有力又深情的话语,心中五味杂陈,感动、担忧、眷恋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眶又微微泛红了几分。
梁书源将陈梓平搂得更紧了些,他拍了拍陈梓平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给予他更多的安全感,说道:“别怕,梓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求你再相信我一次吧”
陈梓平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就这般静静地相拥着,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温情时刻。
夜风吹过,虽带着丝丝凉意,却也吹不散他们之间那浓浓的爱意,反而让他们越发珍惜此刻彼此相依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古宅那残损的屋檐洒了下来,像是给这满是荒芜的院子披上了一层薄纱,也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们,现实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
梁书源轻轻放开陈梓平,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说道:“梓平,天快亮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管等待咱们的是什么,咱们都手牵手一起走过去,好吗?”
陈梓平深吸一口气,回握住梁书源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应道:“好,咱们一起。”
说罢,两人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手牵着手,缓缓迈出了古宅的大门。那踏出大门的脚步,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有力,仿佛是在向这未知的艰难未来宣战。
他们沿着那蜿蜒的小路往城中走去,一路上,偶尔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能从彼此的眼中汲取到无尽的力量,那是源于他们对这份感情的笃定,以及对彼此的绝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