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8号,周三,凌晨四点,周郁昏厥的第31个小时。
月朗星稀。
清辉月色笼罩下的城市寂静下来。
洁癖的卫许霁穿着前天晚上没来得及换的蓝黑校服,耐心又专注地盯着还在沉睡的周郁。
皓白的手腕横亘在周郁眼前,粘稠的液体滴到她唇畔,再没入嘴里。
突然,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
一个很小的动作。
但一直观察着周郁的卫许霁发现了。
卫许霁惊喜的收起胳膊,随意拽两张纸擦拭,将挽起来的袖子撸下去,遮盖住伤口,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小心盯着周郁。
周郁唇瓣翕动。
卫许霁太累了,有点没听清,倾耳贴近周郁唇侧。
这下卫许霁分辨出来了。
周郁在叫她的名字。
周郁在用气音一遍又一遍地说:“长生。”
寒冰覆盖的港湾迎来属于她春日的暖阳,搁置的渡轮收起船锚,发出鸣笛声,在卫许霁的世界里,冻结的时间忽然开始运转。
卫许霁这才敢真正袒露出她内心的恐惧与无助。
“周郁。”
拉过周郁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卫许霁用颤抖的嗓音叫周郁,说:“我在这。”
周郁悠悠转醒,长睫颤巍巍抖落几下,再完全展开,像是刚修补过的长卷轴。
朦胧的视线分辨不出焦点。
下一瞬,卫许霁失而复得般抱住周郁,伏在她怀里抽噎。
“周郁,对不起,对不起……”卫许霁颠三倒四地道歉。
笨蛋。
刚才梦境中挣扎出来的周郁没说话,眼眶濡湿,费力的抬起胳膊,轻拍卫许霁单薄的脊背。
……
“脸怎么这么凉?手也冷。”
等卫许霁宣泄尽心中苦闷,周郁握着卫许霁的手搓了搓,“怎么把空调关上了?”
“没关。”
卫许霁依依不舍的松开周郁的手,将房间内的空调都打开,检查过窗户与门缝,再去给周郁倒一杯水。
卫许霁坐在床边,扶起周郁,把枕头垫到周郁腰后,掖好被角,将水杯里的吸管推到周郁嘴边。
周郁眨着松软的茶眸看她。
卫许霁吸吸鼻子,扬起一个笑,“下午家里停电了,我缴纳完电费,家里的电灯亮起来,我以为空调也在运行。”
“不冷吗?”
卫许霁想了想,说:“忘记了。”
心思没在自己身上,卫许霁不知道冷不冷。大概是冷的吧,但她现在有点麻木了。
“喝点水嘛,润润嗓子。”卫许霁哄她。
周郁矜持的含住吸管,顺从的喝一口,冲淡嘴里的铁锈味,便不再喝。
“都学会交电费了,长生进步真快,好聪明呀。”周郁这样夸她。
得到期盼已久的夸奖,卫许霁点点头,视线垂到周郁的手腕上,“你没醒,我便去网上学的。”
很详尽。
但她更喜欢周郁来教她。
周郁看出她的丧气,心里也不是滋味,问她:“现在几点了,长生吃饭了吗?”
卫许霁拿起手机报时间,“四点二十,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衣服摩擦间,卫许霁要起身,被周郁拽住,一扯,不设防的卫许霁就轻飘飘落到周郁怀里。
下巴搁在卫许霁的肩膀上,风一样轻的叹口气,胳膊却牢牢禁锢住卫许霁。
“让我抱一会。”
……
卫许霁一直在等周郁和她说“我们谈谈”。
每次出现分歧,周郁总是这样说。
这次虽然没吵架,但卫许霁自认为是自己把周郁气吐血了,合该有一场更加严峻紧张的谈话。
然而周郁什么都没说。
这不由得让卫许霁更加忐忑。
……
卫许霁忐忑地刷牙洗脸,忐忑地换另一套校服,忐忑地从冰箱里翻出培根和鸡蛋,忐忑地扶着门框,问周郁喝不喝牛奶。
周郁收拢思绪,掀开被子下床,“在忙什么?”
“做早饭。”
卫许霁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抬起手里1升的牛奶给周郁看,“等会就要去上学了,我先做好,这样你饿了微波炉叮一下就可以吃。”
听起来像在照顾残障人士。
周郁接过牛奶,温声说:“今天不去,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行。”
周郁趿拉着毛绒拖鞋,把牛奶放到保鲜层,就见卫许霁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准备开火。
“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周郁站在卫许霁旁边,强调。
“可是……”卫许霁打了个哈欠,眼角沁着泪光,小声辩解:“我休息的时候,你饿了怎么办?”
“饿了就点外卖。”
“不健康。”
“我自己做。”
“更不健康。”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卫许霁脚步往后挪了挪,“周郁,你前天就没有认真吃饭,这样下去对肠胃不好。”
“生物老师说的。”
这样似乎更有说服力。
“你不想健康的陪着我吗?”
卫许霁想起前不久周郁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难过的又要眼泪汹涌。
周郁握住卫许霁仍未回暖的手腕,细腻的肌肤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视线落到卫许霁的喉头,周郁眼圈泛红,那颗酸胀的心被记忆里的场景挤压。
周郁不想和卫许霁争执,更不忍卫许霁拖着疲倦的身体照顾她。
放轻嗓音,周郁软声说:“想抱着你休息。”
“周郁……”
“老婆,陪我休息。”
卫许霁所有劝说周郁应该吃早饭的话哽在喉咙里,呆愣愣地点头。
……
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卫许霁换上睡衣,躺到周郁身边,八爪鱼似的挂在周郁身上,用温热的躯体为周郁取暖。
“你今天好不一样啊。”
醒来一个小时了,没说“我们谈谈”,没有提起任何一个关于吐血前的事,没有责备她,状态又那么低落萎靡。
像枝枯萎的玫瑰。
还叫她老婆。
卫许霁心情有点复杂,她小心地问:“是还在生我的气吗?还是梦到了什么?”
周郁转过身,与卫许霁一拳之隔,面对面看着,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听到彼此同频的心跳。
“卫许霁,”
周郁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叫卫许霁的名字,看卫许霁的身体瞬间僵硬,周郁内疚的眼神黯淡一瞬,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