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绪帝回了养心殿,便坐在龙椅上,思考人生。
他到底哪错了?
为何他信赖的,宠爱的……一个一个辜负他的心意,当着众人的面,他被太后骂得狗血淋头,毫无反驳之力,太后的每一个字都像长了腿似的,在他脑子里转了转去。
震怒之外,他的确悔了,但这种悔,是不能说出来的。
皇后,是他亲封的。
柳潇潇的身份和婚事,是他抬的。
明月,亦是他最看重的女儿……
可她们一个一个着实让他失望透顶。
可他也没错啊,他身为大夏的主人,每日忙于朝政,宵衣旰食已经足够劳累,他宠爱自己喜欢的女子,给自己找些乐子什么错?
明绪帝一向心志坚定,自信心爆棚,还是难得怀疑自己。
也怨这件事太丢人了。
想到这件事传出去……明绪帝一个头两个大,他可以封锁消息,也可以把知情的人都杀光,可人是杀不完的,他也不想落个暴君之名。
太后所言,今日之祸,完全是他纵惯之故。
哎……早知今日,他绝对不会……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皇上,沈姑娘在殿外候旨,替太后来送羹汤来了。”
明绪帝拧眉,沈檀兮……
犀圆殿那清正端丽的一眼,和地上那些孽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明绪帝不想比,但也忍不住想,若是沈檀兮成了宣王妃,定不会带着他的女儿和外男私通!
人都是有口碑的,就像沈檀兮,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沈檀兮会做出那种淫荡下作的荒唐事,而柳潇潇,他稍稍忖度,她能干得出来。
柳潇潇……明绪帝想起这个名字,想起这张脸,心火如焚。
明绪帝抬手,让人进来。
沈檀兮进来的功夫,明绪帝心下冷笑,沈氏这是来看他的热闹的,看他错把鱼目当珍珠,终于惹出了祸端。
明绪帝正了正身子,不能让人看出他的落寞来。
“臣女叩见陛下。”
沈檀兮规规矩矩地行礼,她的头发长出来些,现在正是短发尴尬期,她干脆带着帽子,但鬓边和脑后毫无遮挡,有些炸毛,然而发丝莹黑,衬得雪肤愈白,还带着一丝潦草的可爱。
满室的昏黄,伴着影影绰绰的烛火,跳跃在沈檀兮的周身,模糊了她的轮廓。
明绪帝隐隐约约看到了她幼时的模样。
咿呀学语,步履蹒跚,她也是这般,头发短短的,只发顶能扎两个小揪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软糯可爱极了。
明绪帝的心,蓦地被针刺了一下。
“起来吧。”明绪帝的声音放柔了些。
沈檀兮端着食盒上前,慢条斯理地打开,将精致又好看的饭食摆上,柔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说了,知道您被气着了,但您是天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重龙体,再烦心的事,有下面的人处置着,只要您的身子好着,大夏的天,就塌不了。”
黄士良也帮忙布着菜。
“皇上,您就听太后和沈姑娘的一句吧,好歹用些,别让奴才们跟着一块担心。”
明绪帝看着眼前的小菜,四热两凉一羹,还有两碟点心,熟悉又陌生,都是沈檀兮的拿手菜。
不知为何,明绪帝的心稍稍舒坦了些。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箸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下,“都是你做的?”
不知为何,沈檀兮布菜的手一顿,半晌才轻轻嗯了声,像是不愿意承认似的。
做了为何不认?
从来往养心殿送东西表殷勤的,都上赶着承认,她为何不认?
明绪帝吃了不少,沈檀兮时常照顾太后,自是厨艺不错,尤其那道鱼,酸辣开胃,大夏的规矩,一道菜不能吃三口以上,明绪帝显然还要吃,黄士良就要把鱼端下去了。
明绪帝的眉头刚竖起,就见一双玉手按住了碟沿,“今日皇上不思饮食,恕臣女斗胆,不若小小破个例?”
沈檀兮看着明绪帝的眼神带着疑问和忐忑,还有一丝狡黠,明绪帝满意勾唇,轻轻颔首。
沈檀兮愈发看清了明绪帝,其实人都是自私的,利于自己的,便可不看规则,不利自己的,就要用规则去要求别人。
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手握生杀之权的皇帝。
明绪帝吃着,余光里,突然一滴……从高处落了下来,明绪帝朝沈檀兮看去,拧眉问道,“你……哭什么?”
沈檀兮慌措的擦干眼泪,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回陛下,臣女……没哭啊。”
说是没哭,声音都哑了。
明绪帝让人收拾残羹,黄士良偷偷瞥了沈檀兮一看,似是也在好奇。
“你也想欺君?”
沈檀兮大惊,连忙否认,然后实话实说道,“臣女……是哭了,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恕臣女冒犯,臣女是看见陛下吃臣女做的饭,想起了以前……兮儿以为,陛下再也不愿意吃兮儿做的东西了呢。”
怎么会呢……
许是夜太沉太精,他又太挫败太灰心,明绪帝心中猛的涌上一股涩意,同时,觉得他和沈檀兮之前因柳潇潇产生的厚重的隔阂打开了些。
他恍然叹息一声,目光有些遥远,身上凛冽的气势也少了,他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小尼姑,问道,“兮儿,你一定很记恨朕吧?”
沈檀兮瞳孔微张,“陛下,臣女向天发誓,绝对没有……”少记恨……
明绪帝却不甚在意她的答案,慢吞吞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站立,“记恨朕也没关系,当初是朕没有把你和鄢儿与潇潇之间的事处理好。”
“皇上……”沈檀兮惊诧。
“太后说得对,是朕一贯的纵容宠溺,识人不明,造成了今日之祸,最后害了朕的女儿不说,还连累了阖宫女子的声誉。”明绪帝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极度疲惫。
更重要的是,他骑虎难下,对这些人罚也不是,杀也不是。
太后说得对,若他有个精明强干的皇后,这些事何至于他劳心伤神。
“陛下所言差矣!”沈檀兮正色道,“皇上是最重情重义,英明神武的皇上,这样的皇上千百年难得一见,皇上又怎么能因旁人的错误怀疑自身?”
明绪帝的眼睛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