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坤宁宫,皇后凤袍金簪,雍容华贵,此时正襟危坐于上首,见她来了,懒懒掀开眼皮睨着她。
“跪下!”
沈檀兮刚跨过门槛,就被皇后喝了一嗓子。
她听话地跪下,就听皇后冷笑道,“沈檀兮,别以为你迷惑了皇上,本宫就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此次回来意欲何为?!”
“是真的想悔改,还是故作姿态想要迷惑本宫鄢儿!”
沈檀兮抬头,诚恳又无辜,“自是真心悔改。”
“你以为本宫会信你的鬼话?”
“若是你真皈依佛门,改邪归正,又为何还想嫁给本宫璿儿?”
皇后眯眸,一副看透了沈檀兮之态。
沈檀兮垂下眸,沉默了半晌,才颤声道,“贫尼……贫尼……贫尼只是想赎罪。”
“赎罪?”
“贫尼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得幸于太子殿下,只求一方之地,相伴于侧,以余生佛诣祈求殿下平安顺遂,珠零锦粲。”
沈檀兮垂着头,余光里瞥见皇后抬头望向了她的身后。
陆鄢轻声浅步,轻抬手,免了宫人之礼。
皇后柳眉轻抬,“哦?”
“看来颍川两年真的让你思悔不少,但本宫还是不信,当初你能为了鄢儿刺杀太子,这般深厚的情谊……本宫也是女子,你能尽数忘了?还是想要借机接近太子,再图什么……”
皇后的语气一沉。
殿外,陆鄢眸光微凝。
初晨的曦光直直射在小尼姑纤秀单薄的背后,竟添了几分冷意。
或许冷意不是天气带来的,是人。
沈檀兮迟迟未言语,皇后的神情愈发得意,陆鄢目光幽邃,心一寸一寸下沉。
她,说不出来吗?
难道真让母后言中了,她还对他……
那昨夜潇潇说的,她想要把他抢回去,可能是真的?
冥顽不灵!
他知道他不该对一个如此专情于自己的女子这般无情,但沈檀兮除外。
他对她实在无爱,有的也只是青梅竹马相伴之情。
她又是何必?
她为他屡次犯戒,做下恶事,岂不是让他身上都背了债?
坤宁宫的宫砖是大理石镶着金玉铺的,格外冷硬,沈檀兮垂着头,看着眼前,哪怕被自己的影子盖上,都显得流光溢彩的砖石,越发觉得可笑。
皇后一向自诩清高,无欲无求,可六宫的装饰,属坤宁宫的最为华丽。
笑意掺在眼里,随着滴滴豆大的晶莹,吧嗒坠落在地,一个圆,两个圆……逐渐晕湿了。
沈檀兮暗暗想,她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定是美极了。
可惜没有相机拍下来,抓住美好瞬间。
沈檀兮强压住哽咽,“皇后……娘娘若问毗蓝为何改过自新,贫尼承认,贫尼虽悔过,但并非全然诚心为太子殿下,实是……怕了。”
沈檀兮蓦地抬起头,眼梢通红,她用手扶起两只袖子,露出纤细瓷白的胳膊,那上面竟……
皇后目瞪口呆,身旁的宫人已经抽气出声。
沈檀兮哭得像个泪人,“求皇后娘娘怜惜,我只是不想再回普陀寺了,那里的人都好坏,她们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还让我不停地干活,连病了累了都要干,不干就要打我……”
“这些都是她们打出来的!!”
陆鄢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痕,他心尖一跳,连忙上前,一把抓住沈檀兮的胳膊,厉声问,“谁打的?”
沈檀兮对陆鄢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她装模做样地抽了抽胳膊,想从陆鄢的钳制中抽出来,然而陆鄢却越抓越紧。
沈檀兮放弃,楚楚可怜地看向皇后,这种情形,皇后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她拧眉,“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向太后报信?”
“我说了,可是我的信还没发出去就被那群恶人截住,被她们发现,又是一顿毒打……”
“皇后娘娘恩泽,”沈檀兮隐忍又倔强地看向陆鄢,因恐惧脸色煞白,因悲痛声音嘶哑,“宣王殿下……求求给我一条生路吧!”
“我再也不会和王妃作对,再也不会作恶了。”
“我只想留在京城,哪怕是做一个婢女……”
陆鄢看着眼前卑微颤抖的小尼姑,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了,他艰难地喘息着,试图把心里悄然升起的沉闷压下去。
可惜无济于事。
他是畜生。
沈檀兮和他青梅竹马,他怎么会眼睁睁看她沦落至此?
哪怕是刚刚他还在怀疑她别有用心。
眼前那一道道陈伤旧疤,像利刃一样,凌迟着他。
他恍然想起那日,她初初归来,就被潇潇打了,她望向他那一眼,锐利又……痛恨。
她已经遍体鳞伤,还要被他的王妃殴打……
她该恨他的。
是他毁了他们的婚约,让她众目睽睽被剃光了头,失去尊严还不够,还要受着颍川的苦寒和虐待。
是他的错。
他从未信过她。
便是昨日,那般荒诞的陷害,她一向聪敏谨慎,即便作恶,也不会明晃晃去宫宴下毒,更何论将潇潇灭口?
他没有信她。
他与她相识十几载,他却连个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
陆鄢眼眶微涩,他一个用力,将沈檀兮拽了起来。
沈檀兮初初还懵着,满脸泪痕,哭得像只小花猫似的,倒是少了往日的端庄恭谨,他一霎想笑,却又悲从中来。
他哑声道,“兮儿,本王信你。”
“你不要再怕被送回颍川,只要本王在一日,京城就有你的容身之地。”
“你我此生无夫妻缘分,但今后,本王会视你为亲妹妹,你若还想古佛青灯,本王便给你修筑庙宇,添香赠油,你若想嫁与三皇兄……”
陆鄢说着,不知为何,心蓦地被刺了下。
他忽视这种异样的感觉,看着沈檀兮感动又感激的眉眼,他仿佛才被这熠熠璀璨的日光披照,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心中豁然开朗。
“本王便以兄长之名,与你珠玑满笥,锦绣盈箱。”
两人无声对望。
最终,沈檀兮似反应过来什么,豁然垂下头,将手腕用力挣出。
陆鄢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眉心微不可察一紧。
“王爷说笑了,贫尼不敢……”
“贫尼是戴罪之身……”
皇后叹了口气,语态轻傲,“既是鄢儿说了,你便收着吧。”
“本宫让你来也不是要难为你,既然你真心悔过,那自是极好的,好了,本宫乏了,你走吧。”
“贫尼告退。”
“鄢儿,你过来有何事?”
陆鄢怔怔看着沈檀兮离去的背影,直到皇后唤他,他似清醒过来,留了句,“儿臣无事了。”
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