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樾还小的时候,乳娘曾养过他两年。
后来方氏病故,方氏身边伺候的婢女婆子全都被发卖了,乳娘也被辞退。
那之后不久朝远之娶了继室刘氏,然后外迁到相州任职,他们和乳娘一家再也没有了联络。
直到十五年后,乳娘家里遭逢大难,她的孙儿身患重病,乳娘变卖全部家产给孙儿治病,但仍不能痊愈。
乳娘被逼无奈只能来向曾经的主人家求助,希望朝樾看在自己曾喂养过他的情分上,借点钱给她的孙儿治病。
朝樾在见过乳娘后,非但不肯借钱,还把乳娘大骂一顿,并让家中仆从把她给打了出去。
乳娘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朝府,她已经身无分文,又累又渴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最后晕倒在了朝府门前。
最后是刘氏看不下去,让绿华悄悄把乳娘送去慈心观,请玉清真人帮忙照顾她。
在乳娘醒来后,好心的刘氏还让绿华送去银钱,让她拿着钱赶紧回家去给孙儿买药治病。
乳娘感念刘氏的恩情,离开之前,她让绿华转告一句话给刘氏。
“她说,方氏并非病故,让我小心枕边人。我听到这话后,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朝远之曾经做过的亏心事,就是谋害原配妻子方氏。我猜,朝远之应该是梦见了方氏,心里有鬼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他怕罪行暴露,就处处小心谨慎,不敢与外人有多过往来,整日都疑神疑鬼的。”
燕辞晚追问:“那个乳娘人呢?”
“她拿到钱后连夜离开了相州,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乳娘临走前可有说过朝远之为何要杀害方氏?”
刘氏摇摇头:“没有,她走得很急,只留下那么一句简短的话。”
她们都很清楚,乳娘肯定是害怕被朝远之灭口,所以才跑得那么快。
现在最让燕辞晚疑惑的是,朝远之为何要杀妻?
如果方氏做了什么错事,朝远之容不下她,可以直接把她给休了,完全没必要把她给杀了。
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朝远之冒着巨大风险对结发妻子痛下杀手?
这个问题,或许可以在朝樾那儿找到答案。
刘氏叹息:“我差一点就步了方氏的后尘,若非你们相助,我现在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朝府后宅之中。”
朝露心头发紧:“阿娘,你别这么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刘氏温声安抚:“别紧张,只是假设而已,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快送阿辞去休息吧。”
朝露当然也知道那只是个假设而已,不用太较真,可她只要一想到母亲差点就被人给害死了,心里还是会感到后怕。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扭头对燕辞晚说道。
“我送你出去吧。”
“好。”
朝露和燕辞晚一起离开卧房。
夜色朦胧,圆月高悬。
等走出院门时,燕辞晚冲朝露说道:“送到这儿就可以了,你回去照顾夫人吧,我知道去客房的路怎么走。”
朝露放心不下母亲一个人待着,便道:“那你路上小心,明天再见。”
双方正要分别,燕辞晚忽然出声叫住她。
“阿露。”
朝露应道:“还有什么事吗?”
燕辞晚想问她,当初之所以假死离开朝府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虽然朝露之前已经解释过了,她说自己是因为蓝英的死而愧疚难安,精神崩溃后无法再在家里待下去。
可燕辞晚知道,这应该不是全部的真相。
易地而处,若她是刘氏,知道自己的女儿精神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会走极端自杀,她肯定会想要时时刻刻守着女儿,绝不会让女儿孤身一人离开家门。
能让一个母亲不惜使用假死的手段,也要把随时可能寻死的女儿送出家门,只可能是因为她的女儿在这个家里遇到了严重危机。
如果她的女儿继续留在朝府,结果可能会比死还要凄惨。
所以她没办法,只能在明知女儿精神状态很不好的情况下,也要冒着巨大风险把女儿送离这个家。
在这个时代,对年轻女子而言,比性命更重要的是什么呢?
只能是清白。
朝露对于男子的抵触,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她曾被绑架鞭打过,这里面或许还藏着另一层原因。
燕辞晚心里隐约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现在她只要将自己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就能知道真相。
因为朝露不擅长撒谎。
哪怕她依旧不肯说实话,燕辞晚也能从她的反应推测出事实到底是怎样。
可那样一来,朝露将不可避免地受到伤害。
燕辞晚不希望朝露再被伤害。
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必须要公之于众,有些真相更适合被永久掩埋。
“明天一起吃早饭吧。”燕辞晚如此说道。
朝露笑了起来:“好!”
燕辞晚朝她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众人各自睡下,内卫们将朝远之的所用私人物品全部带走了,内卫府的车马渐渐远去,朝府大门缓缓合拢,整座朝府彻底归于宁静。
城中的灯会已经结束,街边商铺全部关门闭户,百姓们也都已经回到各自的家中,街道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当内卫府的车马经过时,哒哒哒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清晰。
内卫们快马加鞭赶到府衙,无名牌位和《往生经》被送到了司不平的面前。
司不平拿着它们走进牢房,看到了被绑在刑架上的朝远之。
此时的朝远之只穿着一条裤子,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鞭伤烫伤遍布全身,鲜血顺着脚踝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滩血泊。
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艰难地抬起头,见来人是司不平,嘴唇哆嗦着说道。
“我没有杀人,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司不平让内卫们都退下去,牢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拿出《往生经》,缓缓地问道:“这是你写的,对吗?你想要超度谁啊?”
朝远之在看到那本《往生经》的时候,眼皮颤了颤。
“这、这是我为自己写的。”
司不平又拿出无字牌位:“这个难道也是你为自己准备的吗?”
在看到无字牌位的瞬间,朝远之的眼睛仿佛被烫到了般,眼眶迅速变红。
他迅速低下头去,泪水混合着血水,沿着脸颊往下滑落。
方才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没有掉过一滴泪。
可现在,面对那个光秃秃的无字牌位时,他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