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二周,林嘉享随俱乐部跑酷team前往外省参加比赛,陈境照常上班。
早上,进单位的大门之前,她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兰博基尼。
因为造型太过惹眼,她看了一眼,但没在意,步履不停,走进科技环保所大楼。
中午,跟白欣去旁边7-11的时候,再次看到这辆车。
“这谁的车啊?也太骚包了,”白欣忍不住发表感慨,“不会是咱们所哪位领导的吧?”
“你觉得这车适合田所还是吕所?”陈境打趣道,“等着被上面关照呢?”
“哈哈,也对!真买了也不敢开出来招摇!”
傍晚,陈境下班,从大楼里出来,走到门口,那辆车还在。
她没再看,戴上耳机,往地铁站走。
走到公交站附近时,刚好有一波人下车,乌泱泱涌过来,一下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转身绕过,走上旁边的公交站台,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很高,跟林嘉享差不太多,以至于她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对方的脸。
因为戴着耳机,她无知无觉,身子侧过来,试图绕过。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那人纹丝不动。
她霎时有些疑惑,抬头,视线上移,落到对方脸上。
此时,天还很亮,那人背光站着,耳骨到耳垂上的一排耳环随风轻晃,长长的刘海儿垂落下来,挡在狭长的眼眸前。
陈境愣住了,半晌,缓缓摘掉了耳机。
“陈雪颜?”面前的人眉毛高挑,面露惊喜,“这么巧呢,好久不见啊~”
看清路云杰面容的一刻,陈境有些恍惚——
她觉得他是假的,是幻觉。
可当对方开口说话,那平直的声线,冷酷中带着轻佻的语气,穿过时间,划破空气,直达她的大脑皮层。
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是三年多以前。
后来,对方有好一阵子没来她兼职的地方骚扰她。
她以为是自己之前的话起了作用,结果,朱乔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路云杰出国了。
“据说是犯事儿了,”对方说,“深夜飙车,肇事逃逸,他爹不可能让他进去,连夜给人送走了。”
听闻这个消息,陈境反应不大,因为她知道,走了也还会回来,不过是迟早的事。
但对方这三年多确实没再出现过,甚至可以说是杳无音讯,以至于她以为这个人、乃至与之相关的所有事件,真的成为了过去式。
可此时此刻,这人再一次站到她面前,用一副久别重逢、无事发生的语气,说着“好久不见”。
她感到一阵心悸,深呼吸了几次,才逐渐平复下来。
“你想干什么?”她听到自己问。
“啊,”对方一脸惊讶,“这么直接?我真多余说刚刚那段开场白,”他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我想干什么?想看看你啊,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感受到那双冰冷的眼睛在自己脸上逡巡,陈境压抑着不适,耐着性子说:“上次见面时,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你为什么还来?”
对方自动忽略掉前半句,只是说:“我之前那段时间不在国内,来看你不方便,但现在我回来了,可以经常来看你……”
“我从来都不需要你来看我,”陈境直接打断,“我根本不想见到你。”
“哈哈,别说气话……”
“路云杰!我再说一次,”她毫不留情,再次打断,“如果这是在高中以前,我们或许还有机会成为朋友,但……高中时发生了那样的事,你觉得还有可能吗?我们连普通同学都做不了,不可能再有其他任何关系。”
路云杰不说话,嘴角抻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啧了一声。
“不就那么一次吗?”他好似很无奈,露出苦恼的神色,“都过多少年了,怎么还不能原谅呢?我那会儿才多大啊,还是个小孩儿,而且……”他微微弯腰,靠近陈境,“后来,我找你归找你,但再没碰过你,是吧?至于那天的事儿,我道过无数次歉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再跟你说一万遍‘对不起’……”
“我不想听,”陈境后退两步,跟他保持距离,“路云杰,我也跟你说过一万遍了——‘不可能’。”
不可能原谅。
永远,不可能,原谅。
路云杰唉了一声,直起身:“听听,多么无情啊,”他下巴抬起来,舌尖顶着腮帮子,“这是对‘初恋情人’该有的态度吗?”
初恋情人……
陈境瞬间失去耐心,转身要走。
路云杰直接伸手拉她:“宝贝……”
陈境触电一般,恼怒地挥开他的手,大声道:“路云杰,我不想陪你玩游戏,别再纠缠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这里是公交站,虽然刚刚那波乘客已经散去,但仍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走来等车。
听到争吵声,他们纷纷回头。
路云杰放了手,神色逐渐归于冷寂。
“陈雪颜,别动不动就‘报警报警’的,”他眼神冰冷,带着鹰隼般的锐利,“我最讨厌别人拿‘报警’威胁我,随便说说也不行。”
“路云杰,该说的、想说的,很多年前我就说尽了,我对你,早已无话可说,”陈境说,“但凡你内心真的感到一丁点儿抱歉,或者……”她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忍住,“或者你还知道所谓‘廉耻’,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应该再来找我。”
说罢,她再次转身。
大概是不想再度引起关注,对方没有上来拉她,但却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他笑完,抛出一句话——
“陈雪颜,林嘉享是谁啊?”
他声音不大,但陈境却听得一清二楚,霎时站住了。
她回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路云杰后退两步,挨近一旁的灯箱广告,转身,双臂打开,手撑上去。
“要不说呢,之前那么多年,我找你,你顶多是不理我,却从不见这么大反应,”他仰头,望向灯箱里画报上的男孩,“这次来,你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哈?”他敲了敲玻璃罩,“他就是——林、嘉、享。”
陈述语气,又重又缓,跟念出“陈雪颜”三个字时,一模一样。
陈境努力冷静,保持脸色不变:“路云杰,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对方耸肩,手依旧撑在灯箱广告上,“就想跟你回到以前那样。”
这话……
他竟然说得一派轻松……
陈境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我跟你,没有以前。”
“怎么会没有?初中时候,我每天送你回家,为了你转学,”他身子转回来,站直,下巴高抬,视线下垂,“高中时候,我每周去你们学校找你;你上大学,我不远万里,几乎每个月都上b市来看你……这些日子,都在这儿,”他曲起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六年多,两千多天,一点一滴,怎么不是‘以前’呢?”
“路云杰,”陈境听不下去了,“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怎么还有脸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情圣?”
“啊,我不是情圣吗?”对方面露迷惑,“就连你耿耿于怀的那件事,在我看来,也是我爱你的表现呢……”
陈境觉得自己在抖,她紧紧攥着单肩包的背带,但还是止不住颤抖。
但这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愤怒与厌恶。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她问,“与其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不如直接说你要什么。”
“这话说的……哈,你不会是想拿钱砸我吧?”路云杰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且不说我不缺钱,就说……你有钱吗?”
可不等陈境回话,他又说:“啊,不对,你是没钱,但——他有,是吧?”他指着画报上的林嘉享,“他可以给你钱,哈?可你敢跟他说吗?说我是谁,说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和你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长长啊了一声,点头:“也对,他应该知道,”他声音很轻,好似自言自语,“毕竟,跟他睡的时候,你还是处女呢……”
陈境一下笑了:“路云杰,这才是你,情圣的马甲不适合你,流氓的嘴脸才配你,”她眼神笔直,“你可以恶心我、侮辱我,但你威胁不了我,我不怕你。”
“哦,是吗?你不怕我,那……”
对方又去看灯箱广告,手指轻敲,状似思考。
“路云杰,我不怕你,他更不会怕你。”
“哦,我没说他怕我,但他是开极限运动俱乐部的,是吧?我想想啊,他这种生意,最看重的是什么……客户?口碑?名声?我或许,可以在这上面帮帮他……”
无耻……
“你敢?!”陈境再也无法忍受了,“你怎么这么无耻?!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要回到以前。”
“我也告诉你了,没有以前!”
“哈哈,还要继续往下说吗?再说都是车轱辘话,没必要了吧?”
一阵无力感席卷而来,陈境闭上眼睛,平静后才睁开:“你说吧,怎么才能放过我?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考虑。”
“啊,想一次性解决?”
陈境不说话。
“嘶,别这么瞪着我,又没说不行。”
路云杰好似真的在思考,半晌后,才说:“至于我的条件,哈,说出来,怕你又要说我——‘无耻’。”
陈境依旧不说话。
“哈哈,好吧,”对方走近她,垂眸,“我是人,是人就有欲望,就有想要的东西,而且我这个人,瘾有点儿大,得不到就抓心挠肝,睡不着觉。”他盯住陈境的眼睛,“陈雪颜,我真正想要什么,你应该一直都很清楚啊。”
“……”
“跟你谈恋爱,我小时候想过,可事到如今,也早就无所谓了,但有些事儿……不谈恋爱也能做,”他笑了笑,“你也知道,从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就想要这个了。”
“……”
“我不贪,我只要一次,了却我这些年的念想……”
“……”
“而且你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男朋友……绝对不会知道。”
“……”
“啊,还有,你不用害怕,我要求不高,你平时对他什么样,我就要一样的。没有特殊要求,没有特殊癖好,会做好措施,不会故意为难你。”
陈境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半晌后,她笑了。
“果然啊,路云杰,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喃喃道,“姜老师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彻彻底底的无耻混蛋。”
唔……
“不然怎么办呢?”
对此,路云杰不仅没有反驳,反而一脸为难。
他望向公交站台上的灯箱广告——
此时,随着天色渐晚,灯箱已经亮起,林嘉享站在玻璃上,俯视着他,神情泰然。
呵……
路云杰转向陈境,唇角勾着,在灯光的映衬下,眼里流露出类似遗憾的情绪。
“反正已经得不到你的心了,能得到你的人,也不赖,”他叹气,“——哪怕就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