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风竹太子的眼神立刻冷了半分。
“这么说来,兰亚的苍阳侯是不屑于台辅之位了?”
“是殿下高估了璟云。”璟云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他感觉自己若再在宫中逗留,可能会忍不住冲进朝堂,一鞭又一鞭地抽打陆长义的尸首,“殿下若无其他事,请恕在下告退。”
“再等一会。”风竹太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道,“有一事,只有你能助孤,顺便送你一份报仇雪恨的大礼,如何?”
***
两个月后,新帝“风”正式登基。
幻婆婆在武姬娘娘和玲珑中间摆了一盘刚出锅的芋头糕,温热的香气如此醉人,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陆长义确实留下了一封遗诏,诏书中仅有一项内容——褫夺林武姬所有封号,贬为平民,永不得再入宫。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陆长义终于将自由还给了他自以为深爱的人。
然而,这份迟到的恩惠对武姬而言,早已不如草芥,她不可能对陆长义再保有丝毫的怜悯。
那些藏在禁书房里的义王日录,被武姬娘娘全数带出,第一时间便交与同样经历三世的玲珑保管。
玲珑熬了好几宿读完那些傲慢的文字,补全了她的三世记忆。
“你和璟云,已经决定好了?”
武姬娘娘神色黯然,轻声问道。
“是的。”
玲珑轻轻点头,拈起一块芋头糕放入口中,喉头顿时呼得一下热了起来。
璟云入宫一个多月后,才姗姗来迟回到玲珑身边。
这段时间里,宫中风起云涌。
帝位交替时,总有人生有人亡,这是千百年来不曾变化的定律。
陆风竹登基前确实遭遇了一些阻碍,有人想趁乱揽权的,也有觊觎妃位想献上养女的,还有一些个大聪明谏的谗言,说应当趁此机会铲除白虎一族。
恰巧“一无是处”的风竹太子最善言辞,对于那些心怀不轨却没有真正野心的权贵,只需承诺一些好处,便可轻易安抚到位。只是,一下子要纳七位侧妃,即便是整日沉溺于温柔乡的风竹太子,也会暗暗感到发怵。
当然了,还有无法用小恩小惠收买的野心家,比如亲军司的壬天德。
壬天德侍奉陆长义多年,从未看透过主子内心深处的秘密,只以为亲军司之所以备受重用,是因为在这偌大皇城之中早就没了能与之匹敌的对手。却万万没想到,亲军司最坚实的后盾陆长义,竟以极其诡异的方式,在盛年之时陨落。
陆长义刚驾崩当夜,壬天德本以为那个平日里只会嬉皮笑脸、招蜂引蝶的太子,定会惊慌失措地来找自己,像抱住佛脚那样,试图笼络京城中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他幻想着太子会命令自己领兵讨伐弑君的罪人,震慑那些妄图威胁新帝的势力,借此机会为自己赢得赫赫战功……
可风竹太子竟然将殿前司那群娘们儿喊到了跟前,并且命令黄亭玉严查当晚当值的亲军,要她从中揪出谋害灵帝与白虎世子的刺客?!
明明罪魁祸首应当指向白虎灵族,这通胡言乱语,岂止是公然挑衅!
壬天德自知已成弃子,不可能全身而退,没有思量太多,在陆长义殁后第三天的夜晚,趁着月色朦胧起兵造反了。
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先例并不少见,他决定拼死一搏,若能侥幸成功,便不用再侍奉那无用的黄毛小子了。
强行打开武器库,将所有火器配发完毕后,亲军司包围了东宫。
火药堆满了铜门口,硫磺的刺鼻臭味熏得前锋们频频皱眉。
数十把引火炬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光影摇曳,映出壬天德激动不已的脸庞。
此刻分明夜空如洗,万里无云,却突然有巨大的水幕从天而降。
众兵士仓惶避水、阵型大乱。
抬头看去,只见东宫箭窗里探出一排排削尖了的竹管。而那些看不见的竹管后端则连接着水车水轮,源源不断地将护城河的水源运送至管道内,通过水渠的旋转与机关的泵送,从竹管末端喷射出瀑布般的水流来。
原来,在得知清音公主以竹制管道日夜引水入浴时,风竹太子亦是心生好奇,便也亲自设计了一套精巧的机关。在私下请教了玄武巧匠壬小婉之后,风竹太子偷偷摸摸试验了几回,终于在东宫之中成功地布置了一套独特的引水装置。并且,将竹管末端削成蒺藜状,也可起到一定的布防作用。
总之,壬天德的胜势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流浇灭了。
他咬牙切齿,心中仍然没有投降的打算,立刻命令弓箭手重整待命。
不愿屈服?那可太好了。
璟云有了剿灭仇敌,不留活口的最好理由。
东宫铜门缓缓开启,璟云手持龙鳞青剑,俯身在战马上做好了冲杀的准备。
他的冷冽的瞳仁中映照的,并非浑身湿透,提刀怒吼的敌人,而是四年前肆灵会那夜,躯体残破的爹娘。
尖锐的战马嘶叫声划破长空,顷刻间,璟云与黄亭玉带领女子营众将士如同洪流般冲向亲军。长矛与盾牌撞击的声音震耳欲聋,双方在战场上激烈厮杀,直至天明。
破晓时分,亲军司残破的战旗在晨风中无力地飘扬。
壬天德的头颅被悬在东宫城墙最高处,面目狰狞地瞪视着宫闱内外对新帝手中的权力仍有企图的人们。
璟云浑身血污地伫立在墙下,腥臭味充满了鼻腔,是胜利与死亡交织的味道。
风竹太子已经换上了天子才有资格穿戴的冕服,带着满足的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璟云身躯巍然不动,仰头不知凝望着何处,心中默默祭奠着故人。
在推辞了所有封赏之后,璟云回到属于自己的屋宅,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时,玲珑已倚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微笑看他。
璟云揽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儿,将面庞贴近玲珑腹中的孩子,静心去感受微弱的胎动。
温柔地摩挲彼此的手心,两人一起做了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重要的决定。